高仕德觉得自己好似走进了一个永夜里。头顶的那盏纯铜制吊灯一直亮着光，他泪流得太多，红肿的眼睛几乎不能直视灯光，像有一万根针刺了过来。

　　一整个晚上，周书逸没有停止过他温柔而恶劣的行为。

　　他的手指和他的身体，他的气味和他的器官，是十大酷刑一般的工具，诸刑加身，高仕德哭不出来，叫不出去，只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又被硬生生地打开。

　　他仍留有一丝希望，或许那个服务人员会在离开之后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会有人解救他。

　　等了许久，等到绝望。他终于发现，一切的希望都将湮灭，放弃希望吧，他似已走进了一座绝望之城。

　　他痛得拗起脖子，如同垂死的黑天鹅，嘴唇死死咬着手掌，发出断断续续的呼痛声。

　　高仕德哽咽着说：“别再欺负我了。好痛。”

　　周书逸的清浅笑容在他眼中不断放大，他无限贴近他自己：“你看，我只是在爱你，不可能只有痛的。”

　　确实并非只有痛楚，痛苦里夹杂着古怪到不可理喻的愉悦，就像是一首悲喜交加的交响乐，奏的荒唐。失忆的高仕德不懂，他也不想继续，嘴唇和身体的另一个位置被当成了一个工具反复使用，最激烈的时候，如同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死亡。

　　醒过来的时候，他被周书逸温柔地抱在怀里，周书逸甚至已经帮他完成了所有的后续工作，他清洁又清爽地躺在他的怀里，鼻端都是潜意识里最熟悉的体味。

　　看到他醒了过来，周书逸以鼻尖顶了一顶他的鼻尖，两人四目相对，周书逸温柔一笑，给了他一个清晨之吻。

　　“早安，高仕德。”

　　他的语气能让人产生错觉，好似自己和周书逸正在热恋中。

　　下一秒，周书逸的话语让他从天堂堕入地狱。

　　“你放心，我会好好呵护你，不会弄坏你。毕竟你是我五千万购买到的玩具，你知道吗，目前我绝没有比这更昂贵的消遣了。”

　　他说着，以手掌轻轻拍打高仕德的脸颊，含糊微笑着：“回我一句早安，高仕德。”

　　高仕德疲倦地流出泪：“放了我吧，钱我会慢慢还给你。”

　　周书逸摇摇头，本已起身的他再次走到高仕德身边，轻轻摸着他的后颈安抚，以袖子擦掉他的眼泪。

　　“傻子，你怎么可能还得起？”

　　既然和父亲进行了金钱上的交割，周书逸不再犹豫，把高仕德带回了自己的别墅里。

　　高仕德看着别墅，脸色十分陌生。

　　其实不久前他还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

　　周书逸拿着电脑，带他一起坐在泳池的边缘。

　　身后的仿日式石灯笼已经亮起了暧昧的光，昏黄的光圈在水面一层层晕开，水边的树木枝叶蔓生到池水里，室外音响被遥控出动人的旋律。

　　周书逸想，这样其实很好。

　　母亲死后，他曾经想过要给母亲报仇。

　　他不理父亲，他漠视父亲对自己的培养，他只渴望一份真正的爱情，这份爱情是最锋利的武器，足以划破时空的界限，让黄泉比良坂的母亲欣慰地看到，原来真爱能够战胜金钱的魔力，他和高仕德哪怕每个月只能挣几万块新台币，蜷缩在狭小的公寓里，为了每个月的月供辛苦挣钱，他们也会幸福。

　　现实给了他劈头盖脸的一记耳光，走到今天，他以荆棘为武器，凝视着深渊，终于发现，自己竟成了昔日父亲的模样。

　　很讽刺，或许这就是网路上流行的一句话，只有魔法能够打败魔法。

　　请拭目以待，母亲，他会击败父亲，让他真心实意地在母亲的坟前悔过。

　　周书逸一目十行地扫视着诚逸集团旗下几大独立子公司的负债表和现金流向表，看到不满意之处立刻打电话过去，将负责的高管痛骂一顿。

　　哪怕只是报表上细微的数据错误他都能看出来，语气尖锐不留情面，在人前风光无限的高管，已经到了下班后时间，但高管能做高管，自然是要二十四小时待命，他们也只敢恭谨地接受周副总的批评。

　　诚逸集团除了绝对大股东外，还有十几个股权分散的小股东，他们的股份占比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周氏的一半，所以外界都直接将诚逸成为周氏，从周董事长到周副总，权力棒子的交接看似顺理成章，但周书逸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只有通过自己的能力，让公司的盈利连年翻倍，他才算是给了老父亲狠狠一巴掌，让曾经在山中称大王的老老虎知道，自己的皮毛已经褪色，自己的咆哮也已不再能够震撼山林。如今是他周书逸的天下了。

　　“这里是哪儿？”高仕德安静地陪着他看报表，直到周书逸看完所有财务报表，通知董秘明日高管的会议安排后，才开口问他。

　　周书逸知道高仕德是在问，这里位于哪一个区域哪一条街道，说不定他还抱着一点幻想，从自己手里逃出去。

　　怎么可能？

　　周书逸曾经想过彻底放过他。

　　五年后和高仕德再次遇见，彼此折磨后，他选择和他告别。

　　从此彻底成为陌生人，桥归桥，路归路。

　　对面不相识的陌生人。

　　曾经交颈缠绵都成烟云往事，再也不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无论身体还是心灵，永远不要接近。

　　毕竟，毕竟周书逸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只是不再爱自己，这其实不是高仕德的错，毕竟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了，只要爱上了一个人就判以终身监禁，必须永远成为情侣。

　　他有分手的权力。

　　冥冥中自有天意，让他们再次相遇，让他发现了五年前的端倪，原来父亲和高仕德曾有交易。

　　或许高仕德有什么苦衷吧。

　　呵，能有什么苦衷？情侣二人，不就该共同面对困难？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要永远在一起？

　　况且周书逸本就有一笔基金，是爷爷过世前留给孙子的，到一定年龄后才能动用本金。

　　五年前，基金本金的取用时间还没到，但高仕德只要和他说，他去找律师，说不定会有赎回的方法。

　　既然高仕德选了接受周父的金钱，就等于和恶魔进行了交易。

　　而五年前，恶魔其实还不是恶魔呢，他只是一个羽翼未丰的小王子。

　　“这里是哪里？”高仕德再次问。

　　周书逸扶着长久伏案工作而疲倦酸痛的脖子，微笑着说：“这里是伊甸之东。”

　　高仕德疑惑地看他。

　　“亲爱的……”他笑着看向高仕德：“这是一所我亲自监工，和设计师一起设计的别墅。”

　　和高仕德分手后，周书逸一度陷入绝望，他不知道未来的人生这样长，孤零零的一个人到底能走到哪里。这样多的空余时间该如何打发。

　　真的好可怕，曾经习以为常的相伴岁月，每次一回到小公寓里，就能够看到高仕德，就能够和他一起吃晚饭，散步，看电影，解一道困难的高数题，谁速度慢谁去洗碗。

　　曾经时间流逝得飞快，而这五年里，时间相对论发挥了作用，每一分钟都被延长到无限长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小时像比十天还要长久难熬。

　　于是他孤注一掷地将手里的闲钱投入期货市场，还作死地动用杠杆……凭借他的头脑，这种别人会去天台跳楼的操作，他赚得盆满钵满。

　　于是他开始了独立的第一步，买了这块地皮，竭尽所能地按照自己的愿望去修筑别墅。

　　虽然周家有很多房产，但是住在自己的钱建成的房子里，才能和父亲真正割席。

　　当然，周书逸也选择性忽略了，为了达到自己理想中的房子，他超支了许多，最后若不是集团供职的工资，他连电费都差点付不起，真有一天晚上是点着蜡烛坐在泳池边发呆，觉得自己的操作真是鬼神莫及。

　　他拍了拍高仕德的脸颊：“这是我的伊甸之东。”

　　在高仕德依旧迷茫的眼神里，他的笑意更深了，他将脸靠在高仕德的身上，就像靠着一个失而复得的旧梦。

　　母亲在世的时候，在极度的失望里开始相信神，其实哪有什么神明，二十二世纪，这是一个诸神黄昏的时代，金钱的魔力所向披靡。

　　高仕德竭力在空旷的记忆海洋里搜寻，仿佛有一个纤细秀丽的少年和他说过——

　　神对该隐说，你做了什么事？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

　　你必从这地里受诅咒。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

　　神对该隐说，凡杀你的，必遭七倍报。

　　连日来的疲惫，高仕德微微合上眼，周书逸搂着他的胳膊说：“上楼去休息吧。”看到他略显惊恐的眼神，周书逸又说：“别担心了，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做。”

　　五年前，他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闹着，决定了谁上谁下。

　　周书逸并不是一个甘为人下的人，但在爱情里，他一直懒惰得很，只想在爱河中随波逐流，爱去到哪里就去到哪里。

　　如今他不会了，他会细心呵护，认真回报。

　　就如同神明所示，凡伤害我的，我必以七倍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