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

　　“……”

　　那是我17岁的春天，我在村口送走了要去城市打工的父母，然后有些难过，于是跑到村子附近的林子里面，找到我经常倾诉的一颗树，我在树底抱腿哭泣，然后有一道声音从树中传来，他是来安慰我的。

　　我的树洞是活的，这是我和他的秘密。

　　树洞安慰了我，然后高数我很多很多事情，以及我在想知道的关于父母的事情。

　　他会告诉我妈妈在离开村子坐上大巴时偷偷哭泣，会告诉我爸爸在高铁上为了省钱一路没吃东西，也会偷偷说父母在工地上每天只吃水煮白菜，然后他给父母的房间里放了好多果子，父母舍不得吃拿去卖钱，然后终于吃到了肉。

　　我很喜欢他什么都知道的这件事情，也喜欢他告诉我的一些故事，我也会告诉他我在学校一天过得怎么样，以及学校里面那些讨人厌的同学，我很喜欢和他说话，我们一起走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他冬天喜欢睡懒觉，总是要到阳光升起时才起来，他夏天话会很多，因为他说夏天丛林里面发生的故事最精彩，我们很亲密。

　　18岁成年那天，父母给我打了个长途电话。我的生日是在冬日最冷的时候，那时外面必定雪白一片了，但今年天气不错，没有下太大的雪，父母打电话来不是为了我的生日，他们说今年要留在南方了，因为妈妈又怀孕了不好挤火车。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诧异，因为早在妈妈刚刚有孩子时，树就告诉我妈妈又有了一个新宝宝，还问我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说我想要妹妹，因为妹妹会很可爱。

　　树先生也很开心，说妈妈会有个女儿，而我会有个妹妹。

　　我去找树先生了，树先生看见我后就祝我生日快乐，因为今天有阳光，所以树先生起的很早。树先生说要给我个礼物，还抱怨说我来的太早了，他都没时间准备礼物，我笑嘻嘻的和他插科打诨，然后将妈妈过年时送我的一个玻璃瓶给了他，树先生说他可以变出小树，让我给他一个容器。

　　我回家了，因为奶奶的眼睛看不见，长时间听不到我的声音就会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我得回家。

　　傍晚下了一场大雪，我本来是想去找树先生要会礼物的，但奶奶拉住我，和我说话，等奶奶睡着后已经晚上10点多了，大雪洋洋洒洒已经有我膝盖那么厚了。

　　我没有去找树先生了，想着这么晚了，树先生肯定因为冷早就睡着了。我在被窝里面想着树先生会给我什么礼物，然后沉沉睡去。

　　梦中我好像看见了一棵小树。小树独自总在玻璃容器内，大雪依旧洋洋洒洒，很快填满了玻璃容器，小树被冰雪掩埋，没有枯萎依旧是青绿，但是好像渐渐失去了生命，成为了雕塑。

　　我被梦惊醒，时间是早上5点，我突然想去看树先生，我穿好衣服，雪在半夜停了，现在到我的腰部。我翻过窗户，随后在雪中穿梭，最终来到了森林内。

　　我找不到树了，没有了，平时一进树林就会看见的苍天大树突然消失了，我的眼前除了茫茫白雪，就只有一些瘦弱的树丫。

　　阳光出来了，我还在林子里面穿梭，森林中布满我的脚印，但我依旧看不见树先生，我看着这片森林，一时间觉得他好大好大。

　　我在雪地里面哭，我跪在地上，想着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来找树先生，现在树先生不见了我要怎么找到他，树先生不见了，都是我不好。

　　一双冰冷的手突然蒙上了我的眼睛，手掌粗糙但带着熟悉的味道，是树先生的味道。

　　我听见了耳边是树先生的声音。

　　“已经18岁了，是个小大人了，不要哭了。”

　　我感觉到了风的气息，不是冬天刺骨的寒风，是春日温驯而舒适的暖风。树先生很不舒服，我感觉到了树先生身子很烫，树先生的手是冰冷的，他的手从我的眼睛慢慢下滑，拂过我的鼻我的唇。

　　我的唇瓣被冷风冻的煞白而僵冷，树先生冰冷的手指在上面反复的蹂蹑，逐渐红润，我想要回头看树先生，但树先生却突然抱住我，他不想让我回头。

　　他的身子滚烫，让我冰冷的身体开始回温，我开始有点舍不得他了，更舍不得他的怀抱。

　　他抱了我好久，久到我的身子已经开始习惯熟悉了。他放开了我，说了第二句话，他说。

　　“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开始有些慌张，我将他的手抱住，我说“我不要你走，你说好要陪我一辈子，你是骗子吗？”

　　他没有说话。

　　我不管不顾起来，我倔强回头，我想看见他。

　　我看见了他。

　　以前发现树先生会说话时我就说他是一个妖怪，树先生没回答我，我感觉他是默认。

　　然后我就缠着他要他变身给我看，因为说妖怪都会变身成人类的样子，会诱惑人类。

　　树先生不同意，说他不吉利，看见了他的人都会死亡，我不认，和他闹了好久，但树先生就是不变身，我气的一个星期没去找他。

　　但当我看见树先生的样子时，我开始宁愿我能死亡了。

　　他的头发从尾部开始变得苍白，脸色白的比雪还甚，睫毛低低催下，翠绿的眸子开始变得涣散，里面只有一点莹绿光电，衣袍褪色，干枯，双手如同枯枝般垂落两侧，本来厚重充满力量的身体羸弱的像是一张折纸。

　　他看见我转身，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更加白，他的双手无力垂落，看着我的眼睛。

　　我在点点荧光中看见了我的样子。

　　8岁我还是个孩童，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他面前哭泣，10岁我穿着裤衩，折他的树枝烤鱼，12岁我在他的树下读书给他听，他给我驱逐讨厌的蚊子，14岁……16岁……18岁。

　　18岁的我短发，穿着明显小了很多的衣服，看着他的黑色眸子里面溢满悲伤，我的唇殷红，我的手攥紧，捏的白皙。

　　“你要走了吗？”

　　我看见我的唇张张合合，我听见我吐出几个字，但我一动没动，我也没有说话。

　　“嗯”

　　他轻轻应了我一声。

　　我看见我张嘴了，但我没有说出话来。

　　他轻柔看着我，似乎想抚摸我的头，但最后枯枝般的双手依旧垂落，他眼中满是落寞，他最后看着我。

　　“嘘。

　　不要说话。“

　　树先生是我的祖父栽下的，60多年的光阴对于树先生来说很难熬，但树先生一直说很喜欢我，从我出生时就是。

　　他和我们一家认识，但只有我和他玩的最好，在别人眼中，树先生就是树。

　　树先生想给我的礼物是一棵小树，他说那是种子，让我找个机会种了，但我没有，我将只有一棵树的玻璃罐带回家了。我看着没有光彩的小树，心中知道他不可能再长大成为树先生了，但是我想让他陪着我，就像树先生说要陪我一辈子一样。

　　妈妈生了个小弟弟，我不喜欢。但是弟弟出生后很乖，长大后喜欢摸我的头，我就不在意了。

　　树先生最后要我不要说话，我想他是因为怕我说话的时候想到他伤心，但他不知道我不说话更难过，不说话的时候，我会想着以前说话的时候会有人倾听。

　　我的一生过的很快，短短60载，独自一人从乡村到都市，再到乡村。

　　我在离世时，让弟弟给我葬在沙沙作响的森林里面，就是树先生以前的那个位子，我然弟弟将小树种在我身上，我想让树先生活过来。

　　我开看你了树先生，我想你给予我身体的养分再次着装成长，然后陪我说说话，你走后，我未说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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