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肆站在众将前面，挺直了腰板，也不知道上面什么意思，今日竟会来审阅，先前校场可是一向不被人关注的。

　　许郅善跟在秦明轩将军身后，不住搓手。“殿下，若是嫌冷，便先进帐罢，您这千金之躯若是冻坏了，下官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秦明轩此话虽是关心，可也是嘲讽，皇族娇生惯养，连风寒也抵御不了，何须来校场自讨苦吃。

　　此话一出，众将士的视线忍不住落在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身上。

　　许郅善轻笑，这秦明轩到是个胆大的人。“你们都能在这风雪中岿然不动，为何本殿便要进帐？将军瞧不起本殿？”

　　“这，下官哪敢呢！”

　　许郅善也并不追究。许郅善不动声色握拳，心里还是忍不住喊冷。站在最前面的成肆看见了，少年的手被风雪冻的鲜红。这人身子单薄，五官端正，虽称不上英气，但叫人移不开眼。

　　许郅善察觉有人盯着他，但这校场人太多，有人盯着也不会怎样，便也不管。

　　“各位将士，冷吗？”秦明轩突然喊问。

　　“冷！”也是直言直语。

　　“想回营帐吗？”

　　“想！”

　　这一问一答，许郅善听着好笑。可看着将士们又笑不出，这些将士站如松，腰板挺直，即使是被寒风冷冽包围，也未有人颤抖一下，不退缩。许郅善有些感叹，一个国家的强势，不就是靠着将士们浴血奋战吗？蓦然间，许郅善有热血之情。“秦将军，本殿可否说几句。”许郅善轻声询问他，叫秦明轩有些意外。“殿下请！”

　　许郅善未说话，先向众人行跪拜之礼，众人一阵骚乱，秦明轩也是吓了一跳。成肆离他最近，看着少年，总觉着这少年单薄得要晕过去，欲上前将他扶起，“别动！”许郅善态度太过坚决，成肆挪回自己的位置。许郅善站起身，“我今日给你们行礼，是因为你们值得！”这么多年来，“大渝百姓能安居乐业，皇室能歌舞升平，正是有你们拼死奋战，为公，为私，我都应行礼。”他竟是自称“我”。

　　秦明轩被他的言行震撼，未回过神，“殿下，言重了。为国而战，是吾等之幸。”

　　“何为言重？”许郅善冷不丁问，秦明轩一时语塞。“若不是你们，国何为国，家何为家。这些将士年纪尚轻，怕是有的比本殿还小，可是满腔热血，值当！”

　　人群中有哭泣，先是一个，后是一片。“我兄长，前几年去了西州，尸骨都那没有回来！”

　　“我兄长也是！”

　　一群汉子哭成一片。纵然是在军营练成铮铮铁骨，可也是人，也有牵挂，他们首先是人，而后才是战士。成肆虽未哭，心里也是不住悲凉，“祖父……”成家世代为将，为皇家驰骋沙场，从成肆的曾祖父起算，也算是有四代人的血泪功勋。成家杀敌勇猛，皇帝信任成家，便是掌管着虎符。成家对皇室也是忠心耿耿。近些年来，皇帝自称身体抱恙，未选太子，成家也未站队。并不是成家心无所属，而是他们别无选择。皇帝叫他们忠心于谁，他们便忠心于谁。

　　这是成家的命，更是他成肆的命。

　　成肆望着许郅善，泪已是止不住。何为将士，将士便是为民为国而战，亦死而无憾；将士便是受尽千难万苦，也需将血往喉里咽。在他们身后，是妻儿百姓，是天子之地，要用命扛！

　　一场审阅现下却是成了哭诉之地。

　　秦明轩从军多年，又何尝心中不苦，他也是有血有肉之人，他也有妻儿，有爹娘。他征战沙场，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见了太多的裹尸无还，将军的骄傲不允许他轻易落泪，可看着这些将士，仍是抑制不住的悲伤。

　　许郅善哀叹，近些年来，战事连连，浮尸万里，有多少人客死他乡，怕是数也数不清。

　　这天寒地冻的，将士们哭的万般伤心，审阅已是无法再进行下去，秦明轩便让他们解了散。秦明轩带着许郅善进帐，两人相对而坐。

　　“校场环境不好，还望大殿下多多担待。”秦明轩倒了两碗姜汤，军中御寒，全靠这姜汤。校场环境虽比塞外好上不少，但为了不忘塞外之寒苦，在校场中仍是只用这姜汤御寒。

　　许郅善接过那姜汤，暖意从手心传来，冻僵了的手才稍稍有了缓解。许郅善微微摇头，“过去本殿只知宫廷中的奢华，只知冬日里有地龙取暖，可忘了将士的疾苦，忘了将士们连最起码的防寒都做不到。”许郅善低眉，盯着这碗姜汤。

　　他虽没有那么多动人的话，可句句让他们动心。秦明轩不得不承认，这看似柔弱的大皇子很有魄力。

　　“殿下今日来，只是简单的想要审阅？”

　　许郅善不动声色，答道：“是。”

　　秦明轩笑而不语。他虽是人不在城中，但城中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此次他来，怕是由着审阅为借口。秦明轩冲着帐口，唤了成肆进帐。

　　少年进帐行完礼便寻了地方坐下烤火，秦明轩竟是不责怪。反而是问许郅善识不识得他。

　　许郅善看看刚进帐的少年，少年骨骼健壮，眉眼处尽显英气，气宇轩扬。他在京中从未见过他，难不成是小将军？许郅善摇摇头，道声不知。

　　秦明轩苦笑：“此人乃是将军府的小将军，成肆，当今骠骑将军的儿子。”

　　许郅善张了张嘴，忘了说话，还真是他。成家世代为将，当今的骠骑将军更是用心良苦，自家儿子才七岁时便将其送进军中磨练。看到他姣好的面容，许郅善微惊，没想到这小将军会是这幅英气的模样，若是没记错，先前那个要扶自己起身的人就是他。

　　见大皇子这副神情，秦明轩更是确信了自己心中所想，起身离开。他在这里，殿下怕是会有所顾虑。

　　许郅善靠近成肆坐下，“听闻将军府的小将军自幼待在军营，吃尽了苦头，本以为将军在军中待了十几年，会叫人出落的坚毅鲁莽，可小将军你看着，到是养眼。”

　　“我军中男儿个个俊秀，个个招姑娘喜欢。”

　　许郅善一愣，见他这样实诚，转瞬又笑，忙欠身道，“是是是，你们军中男儿啊，个个都招人喜欢。”

　　成肆被他搂着的动作弄得一僵，看着他笑，竟是生出几分不好意思。许是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许郅善急忙将手放下。许郅善恨不能扇自己几巴掌，平日里自己待谁都是冷冷清清，怎的今日这般控制不住心绪，是因为他给自己的感觉太老实的缘故嘛？

　　许郅善偷偷看了眼成肆，一时间，两人皆有些沉默。

　　成肆只觉得这沉默诡异，暗自看了一眼许郅善，缓缓开口，“殿下可知秦将军让你我单独在一块是为何？”许郅善看他，等着听他的下文，成肆淡道，“秦将军这是想让我代替将军府做抉择。”

　　“怎讲？”

　　“在朝中，殿下你与三殿下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您的舅舅掌管着财部与礼部，三殿下的舅舅掌管着司部与刑部，您与三殿下的权势相当，如今差的，便是兵部的势力，若是掌握了兵部，那么太子之位只差一张圣旨。前两日我爹差人送了信来，三殿下已经找过了我爹，也有意拉拢我将军府，请问大殿下又有何本事是值得将军府为之赌上性命的。”

　　少年的一番话叫许郅善听得心惊，他不出兵营便是洞悉天下之事，果真是栋梁之材，成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啊。许郅善思虑了会，开口道：“本殿虽是无什么过人之处，但扪心自问，会比三弟更懂朝政，更有自信治理好天下。”

　　成肆看眼这柔弱小生没想到他给的理由会是这样，狂妄自大。成肆直道：“恕我不能答应支持您，您的这个理由，并不能让我将整个将军府赌进去。”

　　虽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可听他拒绝又是另一种滋味。许郅善偏头看他，炭火映得成肆面庞金色一片，俊美异常，他如此倔强，他的眼神，都是透出一种坚毅，一种不服输，如同野兽。许郅善轻启薄唇，“本殿知道，本殿背负着自己的使命，小将军也背负着你的命，此事本殿定是不会强求，此次前来，本殿本就没有奢求能得到你的青睐，你若是一口答应，倒让本殿难以接受。不过，小将军这般正直，还真是让人想要为友。”许郅善顿了顿，“本殿出身皇族，同龄的玩伴本就没有几个，信得过的，能够称得上为挚友的，更是没有几个。”许郅善靠他近些，看他眸中映出自己的模样，“若是小将军愿意，能做个朋友也是极好的。”

　　朋友吗？成肆起身行礼，“愿意。殿下如此诚恳，为何不愿。”说罢，便是急忙冲出营帐。许郅善觉着好笑，愿意便愿意，这么急着跑出去做甚，本殿又不是老虎，能不成还会吃了他。

　　成肆出了营帐，刺骨的冷风拍在身上，让他冷静几分。他在军营待了十二年之久，习惯了和将士们那样直来直往，与殿下这样的人待在一起，着实让他不习惯，手心里全是汗。成肆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一句没用，不过是个公子哥，有何紧张的。许郅善从营帐中走出，看见成肆脸上一抹慌乱，心中了然“难怪要跑，没想到一本正经的小将军是个怕生的，他自己这样自来熟，怕是将他吓着了。”许郅善轻笑行礼，“小将军，日后再见，别再这样紧张才好。”成肆看他调笑自己，更加懊恼，谁说他紧张，他只不过是不习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