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召了一众老臣。老臣们跪在屏风后，见不到皇帝，但光是听着皇帝这气若游丝的声音，他们心中都明白，皇帝的气数是真的快到头了。

　　“成毅啊。”皇帝唤了成老将军入屏风之后。

　　“老臣在。”成毅躬着身子，不看帷帐后的天子。

　　“你那儿子，今年也快十九了吧。”

　　“……是。”

　　“该掌权了。”

　　皇帝此话一出，成老将军的心便是凉了半截，皇帝这是要让他卸甲归田了。许耀齐咳了阵，沉声，“你那儿子儿子尚且年轻，又在军营待了十几年，对人情世故都不甚了解。他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这个当爹的千万莫急，定要多教他，让他成长为像老将军您这样的人才才好。”

　　“老臣明白。”虽是心凉，可也不能说不是。按理说，十九岁掌权对阿肆来说有些勉强，但他也是该歇歇了，沙场上行了几十年，亏欠了家中太多。阿肆他……自幼被送去军营，也是该回家了，也该让他在朝中磨砺一番。这将来的江山，总归是要靠他们这些小辈来护。他们这些人，老了，打不动了。

　　皇帝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许耀齐出声让他出去，又召了何明辉与江世宗进来。何明辉乃大皇子的亲舅舅，江世宗是三皇子的亲舅舅，这两人政权不合，手握重权，各司其职，但这些年来从未出过差子。看着他们，许耀齐叹口气，何明辉与江世宗勾着的背更低了几分。

　　“你们也是朝中的老臣了。”

　　何明辉与江世宗相视一眼。可不是老臣了，他们两个斗的时日就是不下十五年。

　　“朕日后若是去了，不论是谁做了太子，乃至天子，你们都得尽心辅佐。你们是他们的舅舅，那几个孩子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啊……要多费心。”

　　两人闻言皆是震惊，免不得悲伤。皇上今日召老臣来，竟是要交代后事了。“陛下福泽万年，定是会万寿无疆的。”

　　皇帝摆摆手，“今日啊，你们就莫要再说这些宽勉的话，朕难不成没有你们了解自己的身体？朕的这副身子骨，怕是撑不到明年开春了。”

　　江、何两人心中具是悲伤。他们两人虽是政权不合，但对皇室的衷心日月可鉴。自己的主子要去了，他们哪能不伤心。

　　皇上一阵咳嗽，久久不停。“你们可清楚了？”

　　“清楚了。”两人竟是有泪流下。

　　“都下去吧，朕乏了。”

　　两人退出去后，许耀齐又是一阵猛咳，竟是见了血。伺候的太监见状大惊，太监想去唤太医，却是被皇上喝止，“不许声张，等老臣们走了再偷偷唤太医来。”那太监伺候了皇帝十几年，他看着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陛下……”

　　何明辉与江世宗两人出了宫门，何明辉纠结半天，舍下面子叫住江世宗。

　　“不论是郅善还是郅琪，谁上了位，我何家定会鼎力辅佐。”

　　江世宗看着这个昔日的死对头，差异他会说出这种话。江世宗好笑，斗了这么多年，如今倒是要冰释前嫌了？江世宗作揖，“我江家也定会遵守诺言。说到底，无论是阿善还是阿琪做了天子都不重要，这天下仍是许家的天下，这两个孩子都是我们看着长的的，又何必非得争个高低胜败呢？”

　　两人相视，皆是苦笑。

　　怕只怕，他们这些老人愿放下恩怨过往，权利纷争，他们那些小辈不愿放下啊。

　　许郅琪背负而立，今日父皇清早召了一众人大臣进宫，到现在也没有传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许郅琪心中不安，若是无事，父皇怎会轻易召见这么多臣子，莫不是父皇要立太子了？许郅琪微微抬头，手握得太紧，指甲陷进肉里，滴出几丝血也未知觉。从幼时开始，父皇便偏爱他那个大哥，口中夸赞的永远只有许郅善，对自己是闭口不提。“这世间，竟是有这样不公的父亲！”许郅琪怒到，惊了门口的小侍。

　　许郅琪见了，心中更是不快，冷声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小侍慌乱跪下，生怕主子一个不高兴便要了自己的性命，小侍有些发抖，“殿下，江大人请您去府上一趟。”

　　“知道了。”

　　许郅琪沉思，舅舅刚从皇宫出来便要找自己，想来定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许郅琪怕误了大事，来不及备暖轿，驾马便走。

　　进了府，未见着舅舅，但先见着自己的好哥哥。许郅琪眯了眯眼，带了审视与警惕，“皇兄为何会在舅舅府上？”

　　“自然是舅舅叫本殿前来的。”许郅善未做隐瞒，平日里他不怎么与三舅舅来往，今日突然被唤来，还让他迟疑了。许郅善瞥见许郅琪额间的汗，这小子驾马来的？许郅善想问他要不要坐着缓缓，转念又做罢，他们两兄弟的关系从未这么亲密。

　　舅舅？许郅琪还想问他话，见自家舅舅与何明辉一同前来，心中诧异。舅舅与大舅舅向来不合，怎的今日一同前来了？许郅善自是也看见了，勾了勾唇角，上前行礼，“大舅，三舅。”许郅善行了礼，许郅琪才反应过来作揖。

　　“两位殿下快请起。”江世宗扶了两人起身，何明辉不言语，在一旁笑着。两人将他们引入客厅，遣了下人，未着急开口说话。许郅善与许郅琪不知他们是何意，只坐着饮茶。说是饮茶，怕是没有一个静心品茶的。

　　许郅善面上不显，心中已是思绪万千。许郅琪更是个心急的，紧皱眉头。可在两位舅舅面前也是不敢多言多语。

　　他们虽是皇子，但也是万不敢逾越辈分。

　　江世宗与何明辉难得放下过往成见，两人是饮茶说笑，像极了两位相伴多年的挚友。两人说到激动处，江世宗忍不住拍案而起，“嘿，你这老匹夫，怎的说我这话不对。”江世宗瞪眼，何明辉无奈扯了扯他衣角，“我何时说你的话不对了，你这人怎的这样着急，听话都不听全。”何明辉盯着他脸，无意瞥见两位殿下。江世宗甩开他的手，怒到：“我血口喷人，你敢说你没顶我嘴？”

　　他们两人争吵，许郅善却是轻笑一声，这两位舅舅作甚，将我与郅琪叫来就是为了看他们争吵？若是真争吵也就罢了，这般演戏又是为何。

　　江世宗听见笑声瞬间炸了毛，“不知大殿下笑些什么！”

　　“两位舅舅今日找我与郅琪来，坐着饮茶半个时辰，听两位舅舅闲扯半个时辰。现下，两位舅舅又假意争吵，又是为什么呢？”许郅善挑眉，轻笑看他们。他直言直语，不留半分薄面。

　　许郅琪托腮看三人，许郅善直言不讳，自家舅舅是个犟脾气，他虽是对何明辉的了解不深，但是能与舅舅斗这么多年的人，肯定也是个狠角。

　　江世宗一噎，啧，不愧是大皇子，如此细心，如此大胆。江世宗坐回位上，“今日，我们将两位殿下请过来，只是因为，皇上交代了些事情……”

　　听见与父皇有关，许郅善与许郅琪皆是严肃起来。

　　江世宗端坐，“今日陛下召了老臣们进宫，与我们交代，将来不论是哪位殿下做了太子，都应当互相扶持，鼎力相助。各位殿下兄弟一场，莫要为了皇位大动干戈，闹得不愉快。”

　　两人闻言沉默。

　　许郅琪心中不快。互相扶持？鼎力相助？呵，真是可笑，若是真能这般，那自己与许郅善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算什么。皇位有多重要，父皇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当年父皇为了皇位可谓是不择手段。现在却来假惺惺的告诫他们要兄弟和睦。

　　不止是许郅琪，许郅善心中也是一团乱麻。

　　两人各自离府。何明辉良久才叹气，“两位殿下，怕是不会这么安分。”

　　江世宗背负而立，望向府门口。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自诩看人有几分本事：郅善喜怒不言于表，心思沉稳，这样的人可比郅琪厉害多了。郅琪向来鲁莽，虽有野心，却无谋略。若是他们斗起来，郅琪定要吃亏。他虽是答应了何明辉那个老狐狸要鼎力辅佐，但还是担心。不管怎么样，郅琪可是他亲侄子。

　　何明辉看他这般沉重的模样，忍不住调笑，“放心，他们好歹是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还是有几分情分的，无论结果如何，想来他们会有分寸，江大人又何须一副死了娘的神情。”

　　“你说何人死了娘！”江世宗挽袖便要动手，何明辉眼疾手快地捉住他手腕，用力将人拉至自己的胸前，看着怀中人儿挣扎，笑意渐浓，“江大人怕不是忘了，论武力，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又何必自讨无趣呢？”江世宗挣了挣，骂句混账。何明辉说得对，论武力他确实及不上何明辉，何明辉此人装得柔弱，实际武力深厚，怕是不亚于一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