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之后,五殿下来丹丹寝殿的次数与日俱增,两只幼兔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且越发的蛮横无理,几乎每次见了,那两只肥兔都是趴在玉床上纳凉,不过,五殿下倒是因此有机会进入丹丹的寝殿。
“狗崽崽,那朵金莲是做什么的?”
“静坐。”
“为何要静坐?”
“观心。”
“为何要观心?”
“自省。”
“哦,你总算说了句我听得懂的话……”是蹦蹦跳跳的声音,随着一个蹦蹦跳跳的人,“哎?你在做丹青诶。”
来不及阻拦,五殿下说着,径自跳去门边的小案,原来并非在作画,方方正正一张白纸上,工工整整写着:一,二,三,工,王,五,五,五,五,五。
“狗崽崽~你在习字?”五殿下端起白纸看了看,被丹丹羞赧的抢回。
“给我看看嘛,写的蛮好,给我看看。”
“不好,写好了,给你。”丹丹说着,把那夺回白纸的手垂下,另一只手按住,反扣着放在身前。
“我看你写了好些个'五',是要练横折吗?'永'字你可会写?永远的永。”
“不会。”丹丹又微微低了头,把手里的那张纸团的更紧,背到身后。
“我教你。”
五殿下说着,提笔就要写,张口即来的吩咐,“磨墨。”
一张白纸上顷刻落下一个中中正正的“永”字。
丹丹只觉得面前这瘦削男孩儿手下的一笔一划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力道,他会书玛尔文、梵文和乌尔杜文,但其中任何一种文,都没有横折这样的笔划,都没有需要用力的顿笔……听见五殿下一边放下笔一边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写的不好,王太傅写的好,啊!跟我去太学院吧,那样,你就也可以跟着太傅习字了。”
丹丹的头低的更低,耳朵上似乎也染了一层薄红,低低的说,“不好。”
“怎的不好?你平日里白天都做什么?”
“我?我……”丹丹抬了一下头,五殿下不知道为何心跳漏了一拍,似乎期待他说出什么,似乎又担心他说出什么,“静坐”,听见后面这两个字,似乎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哎哟,静坐是你自己的事,你随便找个空闲的时间坐喽,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师长领路,学习得法,可以少走许多弯路的,来吧来吧,来嘛~而且~那样,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于是第二日起,每个清早,这个清冷寂静的如同广寒宫的寝殿,都会被一团火一样飞扑进来的汉族小男孩儿点燃,拖着另一个神仙一样的异族小人儿,拖上马,拖进宫……
一拖,就是一年,拖在手里,拖到马上,拖进学院……和其他王公贵族一样,丹丹王子除了书法,还要修习礼乐,诗歌,射箭,骑马,算术等等。
仅仅一年时间,除了诗歌,这位不善言辞的丹丹王子所表现的惊人天赋,算是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师生上下,宫廷内外,不禁人人感叹——这,难道就是种族的优势吗?
如此又过了两三年,不懂得隐藏锋芒的丹丹王子,每每学的如痴如醉,五殿下都会觉得背后有无数道寒光侵犯,是,他们在侵犯他,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竟然因为一个目不识丁的异域俗客热爱读书,生出如此赤裸的嫉妒和不满——你我生而有别,我所满溢厌弃之食,也不该做你裹腹之餐。
而这份嫉妒和不满,更是因诸位殿下的父王在宴席之上对丹丹小王子才学的盛赞而直达顶峰,宴后的某一日,当朝的国母果就寻了个因由召那小王子一见。
五殿下放心不下,紧紧的跟着一起进宫。
“五儿也来了?你们还真是如传闻的一样形影不离。”皇后的声音,有母仪天下的威严,却没有母仪天下的庄重。
“儿臣思念母后,久不得见,如今刚好有了这么个机会。”五殿下端端正正的跪下,看起来,像他书的那个“永”字。
丹丹王子就跟着双手合十的拜了一拜。
“都说你来自那未开化的野蛮异邦,如今一见,果然是半分礼数也不懂。”皇后说着,就要动怒。
五殿下眼见着那贴身的老婢女已要上前,起身又拜了拜,“母后息怒,何必为了外客伤神,更何况,如今睦邻友好,总不必为一个质子毁了和气。”
“什么质子,遣送过来的,都不过一些弃子罢了。”皇后言语粗鄙,愈发咄咄逼人,小王子却只顾在那里一言不发,他在想五殿下的那句“外客”,那是什么意思?
可这神态,愈发的容易引起挑衅之人暴怒,皇后自顾自的发火,“你如此目中无人,是何意思?”
“我,没有。”丹丹的声音传来,五殿下只暗道一声完了,听见啪啪两鞭子直接甩了出去,那个老婢女,真的该死。
五殿下还僵着身子拜着,侧目睨了一眼,想捋一捋思路,这鞭子到底是个什么由头?就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娘,那个瘦小的女人,当初也是因着这一鞭子染了风寒,但是因着何受了那一鞭子?可能是因为这是皇宫吧……
眼见着倒地的王子又一次站直了身子,再有堪堪一鞭子过去只怕那面纱就要滑落,五殿下跑过去按下他的头在胸前,并不宽厚的背,替他,承下了那一鞭,“母后……母后宽厚,还请,给小王子自省的机会。”
因为几乎鞭鞭抽在胸前,伤痕累累的小王子,被五殿下打横抱回了城南的寝殿……
再见已是三日后,老妪打开门示意五殿下进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着他静坐,也是他第一次见着他真颜。
他真是美啊,非常非常的美啊,万万没想到,一向自诩风流的五殿下,竟然会因为要形容一个少年的“美”和“好”,而词穷,眼前的人赤着臂膀,薄薄的冷白皮下,是流畅的肌肉纹理,胸前几凛结痂的红痕,拉近了胸腹间迷人的线条,衬起他那张小小的脸,是与众不同的异乡人。
不是很明显的高眉深目,此时微阖了双眼,是进贡的丝绸画像里让人摩拜的样子,直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微尖的下巴隐去了两角的颌线,是雌雄莫辨的飞天。
五殿下在咫尺的距离停下,他觉得自己不够干净,不能踏足那莲台一隅,又见了台上的神圣美人睁开双眼。
“狗……丹丹……”不知道为何,突然唤不出那句昵称,是因为想起了娘吗?那个曾经也如此唤自己的蜀地的娘亲,到底,是不在了啊……
台上的美人没有应声,还是那样柔着眼光看,台下的男人平生第一次觉得羞愧,觉得自己如太学院里那些浪子一样,配不上这样的眼光。
“我……这么久才来看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张口原想说的其实是这些天所做之事,他如何迂回周旋的在父王那里保住了丹丹在太学院的席位,如何卑躬屈膝的在母后那里保住了丹丹在大庸都的居所……
但是说出来,却是一句心里没底的探询。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五殿下第一次听见这个他国王子说出这么长的汉语句,是没听过的内容,想必是出自他家乡的经典。
走上去,拉着他走下莲台,没有白纱的阻隔,他的手,竟是比自己更宽阔的掌,拉着他躺在床上,“我给你上些药吧。”
“五殿下,我……不想再去上学了。”
“那怎么行,等你好些,就要再去的。”
五殿下放下手里动作,认真去看他,却见那半睁着的人眼角微红,似是蓄了雾气……腹间油然而生的一股陌生力量,暮的让人恐惧,他慌忙放下手中药瓶,边摸出一本书扔下,说“莫要落了功课,等你好了,我来接你”,一边落荒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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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