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听了,只痴痴的笑着下了黑骏马,又牵了小棕马,“她,可好?”
“有些跳脱,还好。”
“可有名字?”
“你的马,你起名字。”
“木砚。”
五殿下闻言一愣,他记得,他和他一起偷阅的坊间戏本有言——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唯恐是自己一厢情愿,五殿下不自然的搓了搓鼻子,“木砚,木砚,你是想她身轻如燕?”
“木石之木,砚台之砚。”
“啊,啊哈哈哈,挺好的,好名字。”
五殿下低着头在原地不尴不尬的言语,那小王子早已跃上小马在这荒山顶上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只看的石墨扬蹄抗议……两个人就哈哈大笑着躺在草丛间。
接下来的日子,五殿下似乎改头换面一样,再没有提过“莫落下功课”之话,成日只带了丹丹小王子漫无目的的游逛,一转眼,除了青楼,差不多哪个酒肆茶馆都已经逛遍……
五殿下好奇,为什么他的狗崽崽总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做到心如止水一成不变,每日早起来见,他都是安安稳稳的在莲台上静坐,仿佛前日的纸醉金迷不过是那说书之人讲给他听的一个桥段……
走过去,跪坐在莲台之下,五殿下觉得,不丹的信徒,一定也曾匍匐在这里,让自己五体投地于他的脚间……
见台上之人微睁开双眼,五殿下仰起脸,情不自禁,“现在的我,你可喜欢?”
问出口,似是自己也觉得不妥,又看了看台上之人疑惑的眼神,改口道,“不思进取,自暴自弃,游手好闲的王爷生活,你可喜欢?”
“淡泊名利,率性而为,闲云野鹤的修士生活,我很喜欢。”
直到面前那瘦削的神祗用手轻轻抚上自己的面,五殿下,都不知道,自己的泪,已经滴落在那莲台,慌忙拿衣袖擦了,有手隔着轻纱将这衣袖握住,“这样,很好。”
“走吧,去听书。”五殿下扬了扬脖颈,余下的泪就流回心里。
另一个人就不声不响的起身跟上,一如既往,一成不变。
台上说书人讲的唾沫横飞,台下听书人听的泪流满面,五殿下侧眼瞥见邻座之人清清冷冷的神情,倾了倾身子,“可喜欢?”
“否。”
“喜欢听什么?我去点。”
“不喜听书。”
“不喜听书?”
“书中之人,命运因缘皆是说书人定下,不喜。”
“天下之人,命运因缘不也是天道定下,又奈何?”
“无可奈何。走,去跑马。”
这是他第一次邀他跑马,五殿下第一次跟着他身后……
及至荒山,两个少年,如小儿时那样肩并肩坐了,那久不言语的小儿,今日似乎尤其的健谈。
“此山太矮,我的家里,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山顶终年有积雪,无人能攀,但是我的鹰去过,他给我采下过一朵莲,我想那里一定住了人,是他种下了莲,我也想上去看看,站在那里,看山下的人,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就像蝼蚁一般?”
五殿下也去抚他的面,就如今早的他抚过的自己的面,将那泪揉碎在掌心,终于看清——独在异乡为异客,他的少言寡语背井离乡的狗崽崽,至今也不过才到舞勺之年。
稳了稳声线,他替他拭掉腮边的泪,“我的狗崽崽思家了?等你及冠,我随你归家可好?我陪你一起去攀那高山。”
然而,并没有听见答案,他的狗崽崽,只是把面纱摘下,将二人一并罩下挡上天空的阳光,歪着头靠上了他的肩。
他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又在静坐,但是,他没有动,不想动,也不敢动,他的神祗此刻靠着他,一动,只怕就会飞天……直到日落月出,那靠着的人起身牵了自己的木砚,他似乎还仍不舍刚刚的让人心安的重量感,犹犹豫豫的起身,也牵了自己的石墨。
下山,熟悉的庸都大街,今日倒是尤其冷清,似乎已有军队肃清了大道。
两匹马一前一后互有依偎姿态的进宫,敏锐如五殿下,即刻觉得不对,抬臂拦了丹丹王子,护在身后才进了寝殿。
父王和母后已坐在院内等着,那身形细小的宠妃委身哭跪在父王座旁,皇后见了人进来,挥手就是一巴掌。
“你自己做的好事。”
那细弱宠妃就跪着匍匐过来,哭倒在皇儿脚下,“五哥。”
“五哥?”
不约而同,两个少年音色,一高一低的和音而出,只是,五殿下看向他,而他,看向了她。
五殿下慌了,挥手就要拉他的狗崽崽,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着原本匍匐着的弱小女子突然跳蹿起来,尖尖的手指撕扯上那纯白的薄纱,“是你,都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狗……”
“杂种”二字还没说出口,眼见着那个静如止水的神祗出手劈开一掌直接弹开那细小的身影,五殿下想着他的这个“小妈妈”此时一定很后悔说这个男人不男不女,明明是你自己丑陋,见了美貌男子不知自省自己粗鄙,反而讥讽他人不男不女,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他的阳刚之力,他从不怀疑,哪怕他孤立站在百十位不丹侍神女身前,领头做那些曼妙婀娜的动作祭天,他也能清清楚楚的辨出,他是男子,是毫无阴柔可言的男子,所以他不需担心他,他不会为此吃亏。
可惜他只猜对了他的“果”,却并没有猜对他的“因”——他并不太懂“不男不女”的含义,他少时读的经著说“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亦,不来不去”,“不男不女”或是差不多的词语?他不懂,也不想懂,他发怒,是因为那个“狗”字,只有他可以对他说出那个字,所以他暴怒,不顾身份的暴怒,他要她死!
可是他已被人拦下,拦下他的人,不是唤他“狗崽崽”的人,所以他们被迫分开,分开,再分开,分离在了各自的寝殿。
一切都来的太乱了,五殿下还在描摹着自己心里的那盘棋,还没来得及布子,竟然,就已经结束了?
那小小宠妃,据说已经有孕,据说是她“五哥”的血肉,据说他,就是她的“五哥”……笑话,他怎么会是她的“五哥”,他明明是他的,他的“五哥”才刚刚拖了他的手,挨了他的肩……
五殿下摔冠而出,他受不了了,他要去找他的狗崽崽,等不及成年,他要带他去攀那座高山。
“五儿~”浑厚苍老的声音,“你当真要走出去吗?”
五殿下暮的僵住身子,转身退了回来。
“五儿,你,当真以为那不丹的小王子,是真心交你?”
五殿下只觉得透骨的寒,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老侍从递上来一摞书信,是不丹的王上献给父王的礼,汉族的字,他亲自握着笔教他的狗崽崽书过,如今,却一个字也认不得。
吾儿神子,誓将一生一世自献于庸都,保睦邻百年之好。
吾属神兵千万,已困三王爷于陇原,望神子一切不负圣上所托。
吾儿神子,已拖五殿下于深渊,望太子万事顺遂。
吾儿神子,自将迎娶长公主为妻,赘婿于庸都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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