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夜色中狂奔。

冷风像冰刃一般扑面袭来，可他无暇躲避，必须张开嘴大口呼吸，感受着喉咙仿佛吞下冰块，又冷又疼。

可他不能停下，必须专心呼吸，获得足够氧气。还有多远？

漆黑的街道没有行人，也没有灯，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心跳声，还有脚步声，在一片死寂中撞击着他的耳膜。还有多远？

五楼，他没有乘电梯，因为相信自己跑的会比电梯更快。

他在门外停下，颈部血管剧烈跳动。他等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屋内一片漆黑。他闻到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柠檬香，属于肖战很喜欢用的那款洗衣液，两个人的衣服都有这种味道。然而这香气在一分一分散去，留不住，来不及。

胸腔越来越痛，仿佛是心脏在剧烈挣扎，不知道究竟应该跳得更快，还是干脆罢工。他脚下发软，只能扶着墙，摸到厅灯开关，却不敢按下去。

他等了好久，都没有一丝声响。屋子里没有别人，连味道都散了，原来真的留不住，真的来不及。

他开了灯。

门口只有他自己的两双鞋子，餐桌上只有他自己的一只杯子，玄关处的挂钩上，只有他自己的一顶帽子。原本毫无章法的贴着两个人合照的地方，墙壁上，冰箱上，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他根本不需要再去查看其他房间，根本不需要再去验证衣柜里是不是只留着他一个人的衣服，卫生间里是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毛巾，抽屉里是不是只找得到他一个人的护照。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肖战走了。

视频断掉之后他一秒钟都没有耽误就飞奔回家，还是来不及。

他顺着房门滑坐在地板上，胸口疼的锥心蚀骨，他无法呼吸，只能弯曲身体，仿佛已耗尽毕生所有气力。

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那种窒息的感觉还在心头萦绕不散，王一博艰难的睁开眼睛，视线聚焦在头戴粉色护士帽的人脸上。

护士声音温柔，关切的问：“需要给您量个体温。您觉得不舒服吗？是不是伤口疼？”

王一博伸手抹了把脸，指尖有湿滑触感。他明白过来护士为何会有此一问，尴尬的笑了笑，说：“没有，没不舒服，做了个噩梦而已。”

护士看了看耳温枪上的数字，说：“挺好的。我一会帮您把早饭送来，您尽快吃，八点钟需要输液。”

和早饭一起被送到他手上的还有一本书。护士说：“这是消化科的肖医生让交给您的。”

王一博猛的坐直了，腹部伤口一阵刺痛，他下意识的去捂，皱眉问：“他人呢？”

“他今天出门诊。早上过来的时候您还没醒。”护士扶他靠在床头，叮嘱道：“您现在动作要慢一点，否则牵扯伤口会很疼。”

他觉得失望极了，又问：“他今天还会来吗？”

“他没有说。”

王一博无精打采的拿起那本书，书名《无羁》两个大字下方附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肖医生的字迹。

“很不错的仙侠小说，希望你喜欢。好好休息。”

什么啊，居然给他带这么没有营养的书？他在肖战眼里就这么没有思想深度吗？

气呼呼的翻开封面，扉页里居然还有一张便利贴。

“不要抱怨，我给你带《消化内科诊疗常规》你也看不懂。好好休息。”

他一下子笑出来。转头问护士：“不好意思……你有他手机号吗？”

没错，两个人重逢至今，他还不知道肖战的联系方式。找医生一起吃饭都难如登天，要电话恐怕更是痴心妄想。肖战一定会问：“有这个必要吗？”

有。只是作为朋友来相处，也没有关系。他可以忍耐，可以克制，可以撒谎，假装已经抹掉爱意，假装已经放下曾经，虽然很难，但他可以做到。这些都没问题。他只是受不了失去。他可以忍着不抱紧他，不亲吻他，却不能忍受看不见他，听不到他，仿佛一次次回到那一晚，在黑的几乎可以湮没一切的冬夜里，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听着绝望和痛楚在身体里山呼海啸。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

护士很抱歉的笑笑：“对不起，我只能帮您查到他办公室电话……”

当然，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科室的。

“……不过，我可以帮您去消化科问问，我朋友是那里的护士。”

“谢谢谢谢！”

私立医院的服务质量就是好。

看完上午挂号的所有病人，已经中午一点了。肖战想去十六楼看看，可现在是午休时间，少年应该在睡觉吧？还是晚点再去好了。

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好几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肖医生，书已收到。在看。”

“蓝湛喜欢魏婴，对不对？”

“但是魏婴好像没有那么喜欢蓝湛。”

“病号饭太难吃了，我以为私立医院会不一样，原来全世界的病人都没有人权。”

“你吃饭了吗？”

“不好意思，我可能拿到了错的号码，如果你不是肖医生，麻烦吱一声。”

“想喝粥，不是医院食堂的那种。”

“我睡了。昨天夜里我做噩梦了，没睡好。”

肖战坐在门诊的办公室里，忍不住就笑了。把号码存下来，下意识的输了“崽崽”两个字，反应过来又赶紧删掉，想了想，还是备注成本名，和通讯录里的其他人一样。

原本就不该有什么不一样，不是吗？

他决定先回家一趟。

王一博睡到两点钟才醒，这次没做噩梦，只是睡得有点头晕。可能是突然换了环境，怎么睡都不舒服似的。肖战还是没有回信息。他叹了口气，准备接着看《无羁》，病房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张戴着墨镜的脸凑了进来。

王一博看着对方摘下墨镜，对他笑的十分灿烂：“Hi！”

他已经认出这个人，但一时半会记不起来名字，后来不知怎么想起被自己嘲笑过的“一心怡意”来，才恍然大悟。

程怡。

他新剧的女主角，只是刚拍了两天戏，他就住院了。程怡在片场还挺活泼的，一直找他说话，但他很少搭理，所以两个人其实交流不多。他没想到程怡会来看望自己，有点尴尬的坐在床上，看着女孩一手抱着康乃馨一手拎着保温桶走进来，毫不见外的自己找了椅子坐下，说：“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怎么样？看你精神还不错嘛。”

程怡个子不高，身材纤细，一张巴掌大的脸配上精致的五官，整个人都显得小巧玲珑。王一博能感觉到她家境很好，完全没有娱乐圈新人对一切都小心翼翼的紧张感。毕竟敢公然要求和男演员炒CP，必定有资本对抗舆论。

王一博礼貌的答道：“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回去了。谢谢你来。”

“客气什么。” 程怡把保温桶放到床尾台子上，说：“我自己熬的粥，放了点海带和瘦肉，可以帮助伤口愈合。”

“谢谢。” 他表情冷淡，“记者在楼下，你看到了吧？”

程怡大方一笑，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来给记者拍照的，对不对？放心，他们没有看到我，我直接从车库上来的。” 女孩又说：“我知道你看不惯我靠炒作出位，其实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但我拗不过我爸，我爸就是……”

“我知道。” 王一博怕她误会，补充道：“我知道你爸是谁。”

程怡点点头，起身把康乃馨插进花瓶，说：“所以我也没办法。但是你放心，你不喜欢的，我绝对不做。”

王一博皱起眉头，仿佛嗅到不详的味道，果然很快就听到对方说：“我光明正大的追你，绝不靠阴险手段。”

王一博差点石化：“什么？”

程怡嫣然一笑，眼中光芒闪动：“我喜欢你，我要追你。”

“等一下，”他啼笑皆非：“我们好像才认识三天。”

程怡挑了挑眉，“那又怎样？我喜欢一见钟情。”

“……” 王一博无语了两秒，冷冷回答：“我合同上规定二十六岁前不准谈恋爱。”

“这么没人性？” 女孩挥挥手，语气云淡风轻：“没关系，你们公司我知道。我找爸爸帮忙，改合同只是小事。” 程怡看了他一眼，讨好的笑笑：“如果你不喜欢这样，不找我爸也行，我们可以偷偷谈，我不介意没名分。”

王一博已经听不下去了，正色道：“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

进门以来程怡脸上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但也仅仅维持了几秒，她很快恢复自信笑容，说：“那我和他公平竞争。”

“我喜欢他，你已经输了。”

“你只是现在喜欢他，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这个女人是有毒吗？！他刚要发作，房门又被推开，肖战一只腿已经跨进屋内，看见坐在床边的程怡，不由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对他说：“对不起，我一会再来。”

“等一下！” 他高声道：“她这就要走了！”

女孩下意识的反驳：“谁说我要走了？”

他冷冷瞪着她：“我说的。”

程怡不知为何居然没有生气，反倒甜甜的笑起来，说：“好吧，你让我走我就走好了，有空再来看你。”

她戴上墨镜，看也没看站在门口的肖战，昂首挺胸的走掉了。

王一博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看向肖战，却发现肖战在看程怡刚刚带进来的那个保温桶，他急忙解释：“剧组同事，来看看我，哈哈。”

医生沉默的走进来，王一博突然发现肖战手里也拎着一个类似饭盒一样的东西，他心头狂跳，有念头不受控制的冒出来，可他不敢相信，只能试探着问：“你拿了什么？”

肖战神色只是淡淡的，“一会要去看个病人，给他带的粥。”

他扯扯嘴角，语气像是玩笑：“我还以为是给我的呢。”

肖战也笑了笑，“你不是有吗？”

“是啊，我有。” 他笑的伤口又痛起来，却一脸开心模样：“我也不是没人疼，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