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宴六睁眼的那刻,记忆还停留在方育行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不怕。”的时候。
他偏头。
这是一间同样陈设简单的卧房,房间里只有一张靠墙壁摆放的桌子,跟配套的四张凳子,一张贴墙的柜子,除此就他躺着的这处地铺,跟临近的木床。
他转了一下眼睛,身体里那股澎湃的、没有办法遏制住的不知名的情绪下去后,一时间又成了那副谦谦公子的模样。
“兄长?”方宴六哑声道。
没有回应。
他抿了抿唇,自铺上坐起身,只当是方育行没有理他。
“嘎吱。”
门被打开,尚司秋单手端着火盆,正侧身进门。
见到他醒了,尚司秋把火盆放到墙边,将双手在身上攥干净,随后去桌边给方宴六倒了杯凉茶,道:“床是馆主睡的,只能勉强你住地上了。可有不舒服吗?”
他把凉茶放进方宴六的手里,关切地问。
“无。”
方宴六的眼睛黏在火盆上。他使劲地攥着手里的茶杯,另一只手在腰间、身前摸索,用压平的声线僵硬地问道:“他、我兄长他?”
“我看不见这些,但他或许已经不在了吧。你不要太伤心。”
尚司秋干巴巴地安慰,随后从袖口里摸出一只小香包。香包只有两根手指那般大,紫色的底子,上头绣了一只正在扑蝴蝶的小白虎。
他将它递给方宴六,道:“这是你哥哥的骨灰,不过或许会有一些木炭灰在里面。”
“唔……嗯。”
方宴六感觉喉咙一下干涩了下去。他将凉茶一饮而尽,道声“谢谢。”,把空的茶杯递给了尚司秋,接着旁若无人地把那只香包双手拢着,揣到了心口的位置。
他的眼前一时涣散,像是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一样慢慢地倒下去,眼神直勾勾、空洞地盯住了上空的位置。
他在想自己少年时期的事情。
方育行毫无疑问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少爷。他大方、自信,一双柔和又宽厚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就像是要将人所有的防备都看透,脸上一直都从容矜持。
他与他见面的第一眼,方育行穿着一身华贵的蓝色衣服,正在荷花池边看荷花。
他走上前,恭敬地叩首,抬头那刹,他分明看到了方育行眼里根本遮掩不住的诧异——但也仅是如此。
那个人,他从未显露出一分一毫的厌恶、嫌弃之色,只是温润地蹲身将他扶起,问了他的名字。
他抖声开口:“宴六。”
“哦……”
皮肤白皙的少爷微微颔首,又温柔地笑着垂眸,将目光全然地放在了他的那张丑陋的脸上,轻声道:“叫兆之可好?兆字祥瑞,之字一往无前,既受了苦楚,今后就该一番风顺了。”
他那时不知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应下来,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为他取的名字。
“宴六”一称他不敢丢,怕的是自己真的忘记从前的身份,“兆之”就成了他的字。
他从前一直都在想,方家父母是怎么看上他一个事事不成,又模样丑陋的人的。
后来他才知道,他踏进方府的时候,用的是下人的身份,是方育行的那句“兆之”,才有了他。
“可你做了什么呢……”
方宴六握紧香包的手猛然收紧。
他的额头上沁出汗水,呼吸不住地变得急促,最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哭腔,不受控制地无声啜泣起来。
原本就大哭了一通的眼睛此刻发出阵阵的痛感,他的泪水从眼角滚落下去,落到腮边,又被挤到了脖子上、耳朵里。
他怕把香包弄脏,连泪擦也不擦,仅是闭着眼,任由眼泪胡乱地淌着。待到泪水流不出,泪痕就粘到了他的脸上。干巴巴的。
方宴六按了一下心口,心脏跳动的声音正从胸腔传到耳朵里。
——很轻、很轻。
他的呼吸渐渐通畅,等到眼前清明,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跟陈惊澜与尚司秋两人的说话声便传进了耳朵。
方宴六混沌的脑海一震,连忙坐起身,把香包放进怀里收好,穿了鞋往外去。
门被大力拉开,几乎是在这一瞬间,他就哑声开口道:“馆主,他呢?”
“嗯?”
陈惊澜回过身,淡然地注视着方宴六,道:“如你所愿。”
“这样啊……”
方宴六的反应比他自己想象中要好得多了。他挺起有些发软的脊背,隐约中,他好像听到了自己沙哑又无助的声音:“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换回他吗?”
陈惊澜停顿了半息、才开口:“办法是有的……”
方宴六灰暗的眼神猛地绽放出光芒,一如他在受到流情香的影响后说出想要方育行灰飞烟灭的样子。
陈惊澜假意叹了口气,语气像是一只蛊惑人的妖精,“可,你包袱里的东西,我都用来应验如今你这份不想要的结果了。你要用什么来换这一次的要求?”
方宴六的眼睛无端瞪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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