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喊什么？”肖湛猛地抬头看他。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胡斌停下擦鞋的动作，左看看右看看。

“哥哥啊，”王一搏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你刚才说的吗？”他捏着嗓子学肖湛的语气，摇头晃脑的说，“以后就是我弟弟。”

肖湛被他这动静弄笑了，他低头把泥土里的碎石块挑出来，回答刚才王一搏的问题，“捏泥人其实不难，但这个胡同不，哥哥整个班，只有我会。”

肖湛从小到大没被人喊过哥哥，他们家在这个城市没什么亲戚，爸妈同事的孩子只比他大，他只叫哥叫姐，这种叠字的叫法和他一点关系没有。

怪肉麻的，不符合他“猴子”的人设。

但是被王一搏理所当然的喊出来的时候，他没感到肉麻，只有说不清的亲近。

这一声“哥哥”从王一搏那里生出一条韧性十足的绳索，绕过所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混沌，种在肖湛心里。

他们把土筛了几遍，留出最细腻的部分，肖湛拿出两个小布兜，把土分开。

“这个是你的，”他把其中一袋递给胡斌，另一袋放在王一搏腿上，“这个是咱们俩的。”

“开始做啊，等什么呢。”胡斌有些兴奋的抖着腿。

肖湛站起来，一脚踩上胡斌正在抖动的腿上，“我去把工具拿来。”

他们在小院里，肖湛的工具箱在自己卧室，最多三分钟他就能回来。

王一搏跟在肖湛身后，看他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肖湛反手摸了摸他柔软的脸蛋，轻声说，“你就在院里等我呗，肚子又不舒服啦？”

王一搏摇摇头，把自己的小绒毛摘下来扔在床上，他看着那个箱子问，“这是做泥人的工具吗？”

“嗯，”肖湛应了一声，看着他被帽子压塌的头发，“外面还是有风，戴着帽子吧，好不好？”

“可是你们都没戴。”王一搏抓着头发说。

“那你冷不冷？”肖湛笑着问。

“嗯”王一搏皱着眉认真思索了一下，转着眼球儿说，“我没注意。”

肖湛噗嗤一声笑出来了，“那就是不冷，听哥哥的，把帽子戴好。”

“不要，”王一搏哼唧着甩手扭了几下，“我不想不一样。”

“可是你会冷。”肖湛捏着他脸蛋说。

王一搏偏过头，任性的说，“不要。”

“听我的话，”肖湛拿过帽子往他脑袋上扣，“不然我给你扔出去。”

“你扔吧，我不戴。”王一搏虎着脸把帽子揪下来。

“嘿——”肖湛耐心要被磨没了，他抱起箱子，站起来就往外走，“你随便吧。”

胡斌跟个受气包似的，蹲在门口守着他那兜土，看见肖湛出来，拧着眉说，“你从粪坑掏的工具箱啊，这么半天。”

“我他妈从你空无一物的脑袋里掏出来的，”肖湛把他踹到一边儿，“你非得蹲着吗？”

“我长个儿呢，腿不得劲，蹲着舒服点儿，”胡斌很大气的没和肖湛计较，他回头看了一眼，“二搏呢？”

肖湛也看了一眼门口，垂着眼皮没说话。

胡斌刚要说些什么就看见门被王一搏推开，小家伙探头探脑的出来，直勾勾的看着肖湛。

他一声不吭走到肖湛面前，肖湛假装没看见他，把土和水倒在小纸板上搅合。

王一搏抓起肖湛拿着水杯的手就往自己脑袋上放，肖湛怕洒他一身水，赶紧把杯子撂地上，顺着王一搏的劲儿摸到他毛茸茸的帽子上。

孩子的大概意思就是：我听你的，戴帽子了。

肖湛叹了口气，终于掀开眼皮，“不闹了？”

“嗯。”王一搏背着手，有些不安的小幅度扭动着，他和肖湛对视了几秒，突然，他往前凑了凑，嘴巴在肖湛脑门上碰了一下。

一触及分，他飞快的往后撤了两步。

“哎呦！”胡斌拍了一巴掌，“这也太可爱了！”

王一搏本来就心惊胆战的，胡斌这动静仿佛在他头顶劈了一声闷雷，他颤抖了一下，两条小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磕绊着缠在一起，身体向后倒去。

肖湛和胡斌想也没想，都伸着胳膊往前搂着够他，但胡斌比肖湛慢了一步。

肖湛屁股从马扎上蹭下来，半蹲着把人往前带，按着腰稳住他，回头跟胡斌瞪眼，“你吓我弟弟一跳！”

“他也吓了我一跳啊！”胡斌见王一搏没事，顿时松了口气，“这孩子底盘不稳呐。”

王一搏凑过去摸了摸肖湛的刘海儿，肖湛看着他肉嘟嘟的脸，忍不住笑起来，“亲我啦？”

“是的，”王一搏虽然不好意思，但很坦诚的点点头，帽子因为刚才一顿折腾有些歪了，“我很久没亲人了。”

“你以前总亲别人啊。”胡斌问。

王一搏看着肖湛没说话。

“胡斌哥问你话呢。”肖湛和胡斌对视一眼，接收到对方的目光。

“没有，”王一搏说，“我小时候会亲爸爸妈妈。”

“你现在也是小时候，”肖湛笑起来，理解着他的意思，“所以你觉得自己是大孩子了，不能随便亲人了吗？”

王一搏点头，“我妈妈说我要好好保护自己，但是你很安全，我可以放心亲你。”

“这孩子也太逗了。”胡斌笑个不停，拍了拍王一搏的肩膀，“那我安全吗？”

王一搏还是看着肖湛，不搭理他。

“不能不理人。”肖湛说。

“你一头土，”王一搏回头看着胡斌说，“很脏，不想亲。”

“草”胡斌摆摆手，对肖湛说，“太偏心了，你明明也一脑袋土。”

肖湛捏了一把王一搏的脸。

“还生我气吗？”王一搏小声问。

“不了，”肖湛说，“我被你可爱晕了。”

“听不太懂。”王一搏说。

肖湛低头笑了一会儿，把王一搏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坐着，“咱们捏泥人儿吧。”

胡斌有一个梦想，就是以后成为一名雕塑家。

这个梦想的起源来自肖湛，有一次他们美术老师留了一项作业，让他们捏出自己心目中的样子，从小腻在一起的肖湛和胡斌当然要凑在一起完成作业，他拿着一坨泥巴捏的满头大汗，一抬眼却发现肖湛正聚精会神的给小泥人捏着脚，他的小人很生动，胡斌竟然真的从泥巴里看到肖湛的影子，他惊呼一声，吓得肖湛翻着白眼喘了一口气。

孩子们的梦想总是简单纯粹的，从那天起，他就立志像肖湛学习，争取超过他，成为一名闻名天下的雕塑家！

但是此刻，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四不像，又抬眼看看肖湛手里已经逐渐成型的王二搏，他悲哀的叹了口气，这玩意儿真的要看天赋啊

“像不像？”肖湛拿着泥人，嘴巴贴在王一搏的耳边说，“这是谁啊？”

“我！”王一搏咯咯笑。

他的耳朵软软的，还有一点凉，肖湛用嘴唇抿了一下他的耳廓，“等晒干就可以上色了。”

“我不干了，”胡斌说，“你看看我这个，胳膊和腿都缠一块儿了。”

“我说帮你起个型，”肖湛把他的四不像拿过来，“你非得自己弄。”

胡斌搓着手里干掉的泥巴，“这也太难了，我要换个理想！”

王一搏靠在肖湛怀里，终于主动和胡斌说了一句话，哦，不，两个字。

“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