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过年的时候,肖爸爸给肖湛和王一搏做过糖葫芦,肖湛在旁边围观了全程,所以知道怎么熬糖稀,他在柜子最里面翻出一大罐白砂糖,回过头发现王一搏正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托着下巴看他。肖湛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不锈钢小盆递给王一搏,保持着一开始的气声示意他,“倒点儿水在里面。”
王一搏接过小盆,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肖湛听着水砸在盆地的声音,突然有点紧张,毕竟他以前是端个碗都哆嗦的主,突然要完成这么一项大工程实在有些害怕。
他看了一眼认真接水的王一搏突然想到一句话。
为母则刚。
肖湛赶紧摇了摇头,他顶多是……是……额,为哥则勇。
背负着烧漏铁锅的危险,还要勇敢讨亲爱的弟弟欢心的哥哥。
他把煤气灶拧开,等着锅烧热。
“在看什么?”王一搏倚在他身上问。
“在等,”肖湛一手敲着桌台一手端着那罐白砂糖,小声说,“锅一热,就把这堆糖倒进去。”
“这么多都倒进去?”王一搏问。
肖湛想了想,“放一少半吧,我也不知道这些能熬出来多少。”
锅热的时候肖湛把糖和水一起倒进去,拿着锅铲搅动,搅了一会儿看着有些浆糊,又放了些水。他一手掐腰一手反复搅动,王一搏乖乖的倚在他身上,闻着浓郁的糖香。
“好困,”王一搏说,“给我拿勺子wai点儿,我尝尝甜味。”
“困了?”肖湛从筷子盒里抽出勺子,在锅里蘸了一下喂到王一搏嘴边。
王一搏把勺子含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真香甜,吃了糖就不困啦!”
糖稀目前为止熬得非常成功,既没糊也没团成一坨,肖湛特别有成就感,糖稀变色之后,他哼着歌把火关小,慢慢搅拌着。
“小崽把墙边那个切水果的案板拿来。”肖湛拍拍王一搏。
王一搏赶紧跑过去把案板拿来,有些兴奋的说,“在板子上画么?”
“对滴,”肖湛说,“柜子里还有做糖葫芦剩下的签子,你也帮哥哥拿来。”
盛水的小盆被拿来装熬好的糖稀,肖湛把火关掉,又检查了一下煤气罐,一切安全措施做好后,肖湛提着口气扎了个马步,盯着案板微微偏头问王一搏,“做好准备了没?”
“嗯!”王一搏屏住呼吸。肖湛举起不锈钢盆,慢慢往下倒,倒的时候在心里默念了一下王一搏的要求:我的名字在上。
王一搏看着案板上逐渐成型的名字糖画,他心里抑制不住的惊喜沸腾起来,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肖湛真厉害。
“成了!”肖湛收尾的时候还在旁边勾了一朵小花,一个激动音量就有些失控,他怕把爸妈吵醒,赶紧闭了嘴。
王一搏眯着眼睛笑,高兴地围了肖湛蹦了几圈,小声问,“可以拿下来吗,我想举着吃。”
“可以。”肖湛拿了一只小铁勺,慢慢的把糖画铲下来。
递给王一搏的时候,一串激昂的狗叫声让他楞在那里,王一搏看着他问,“怎么了?”
“三哥的狗,”肖湛定在那里,皱着眉说,“那狗晚上不会叫,上次叫还是因为有小偷。”
“要去看看嘛?”王一搏实在忍不住了,舔了几口糖。
肖湛点点头,“走,小点声音。”
三哥家在对面胡同的第一家,肖湛拉着王一搏跑出去的时候已经听不见狗叫了,但是那边的胡同传来很乱的嘈杂声,他们跑到三哥家发现三哥正拿着木棍训狗。
“三哥,”肖湛喘着气问,“那边怎么了?”
“你俩怎么还不睡?”三哥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高挺的鼻梁在侧脸投下一小块阴影,“听见动静了?”
“傻狗叫了。”肖湛说。
“高叔……”三哥顿了顿说,“突发心梗,刚送去医院抢救了。”
“谁?”肖湛偏了偏耳朵,一下没反应过来。
三哥蹲下抚摸了一下王一搏的头发,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糖画,站起来说,“抢救的可能性不大。”
“怎么突然就……”
“带小搏回去吧,”三哥说,“晚上对孩子不好。”
肖湛握紧王一搏的手。
“我送你们回去。”三哥把木棍扔在傻狗面前,叹了口气。
王一搏对死亡的认知没有很清晰,大概在四五岁的时候,他在电视机上了解到一个模糊的概念,那段时间,一旦注意到妈妈有空,他便会上去追问一番。
“什么是去世。”
“是要去哪里啊?”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吗?”
“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
“我也会死吗?”
“还会来到这里吗?”
王妈妈是一个很认真的女人,她没有因为王一搏年纪小而去糊弄他,她会一遍遍的不耐其烦的给小王一搏讲关于生老病死的学问。
“我们都会经历死亡,或许是意外,或许是生病。”
“去世之后,会化成一抔土和大地融为一体。”
”死亡就是失去。”
“等到我们彻底忘记这一生时,可能会有另一个世界在等待每一个死去的人。”
当时王一搏年纪太小了,他没有很理解,只是记住了妈妈的话。
但是,在听说高叔可能会离开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他很喜欢高叔,喜欢高叔的小卖店,记得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时,他吃的第一口食物就是高叔给的炸糕。
香甜软糯,在寒冷的冬天里冒着温暖的热气。
高叔很爱笑,笑起来眼角会有深深的皱纹。
高叔不爱刮胡子,但是很干净,他小店的地板总是会反光。
高叔大概五十多岁,个子很高,爱穿布鞋。
高叔很爱偷偷往他口袋里塞东西,现在床头柜上放着的塑料小车还是高叔给的。
高叔,高叔,高叔,他坐在床上倚着肖湛,回忆起和高叔玩笑的一个个瞬间。
第一次,他对死亡有了深深的恐惧。
他害怕失去。
怕空。
那年他才八岁。
第二天中午,肖湛接到老妈的电话,说王一搏知道高叔去世的消息后一直哭个不停,嚷嚷着要见自己。
他飞一样的赶回家,看到蹲在家门口大哭的王一搏,心里猛的揪在了一起。
王一搏从来没这样哭过。
“小崽。”他跑过去一把搂住王一搏。
“高叔,叔……”王一搏紧紧抱住肖湛哽咽着说,“没了。”
“知道知道,”肖湛听着王一搏沙哑的声音,心疼的说,“哥哥知道。”
“以后再也,也看不,不见了。”王一搏艰难的说。
肖妈在肖湛屁股底下垫了个板凳,拍拍肖湛肩膀说,“小搏吓死我了,怎么都哄不好,你来了我就放心了,我给你们老师请了假,下午在家陪陪孩子。”
“嗯。”肖湛应了一声。
“你们在这里乖乖的,”肖妈说,“我得去高家帮帮忙,乱成一锅粥了。”
肖妈妈说完就走了,王一搏又窝在肖湛怀里哭了一会儿,哭完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哥哥。”
“哥哥在。”肖湛心疼的不行,用脸蹭蹭王一搏的耳朵。
“我害怕。”王一搏小声说。
“哥哥在这里,咱不怕,肖湛搂住他,“咱不怕。”
“你如果,”王一搏抽搭了一下鼻子,“不在了呢?”
“我就在这里,”肖湛愣了一下,抱着王一搏的手微微用力,“不会不在,我一直都在。”
王一搏又小声抽噎起来,重复着说,“我害怕,害怕,就是害怕,害怕,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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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