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里跳湖的人一定很多。”

王一博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这里的路灯很矮，没什么光亮，显得环境更加阴森。他从小怕鬼，听见这话后总觉得后脖颈有人在吹凉风。

肖战笑笑，迈开步子向前走：“走啦，我随便说说的。”

他没有骗王一博，这一汪湖确实适合收留亡魂。

王一博被吓得草木皆兵，此时维系不住形象，跟着走了两步后一把拽住肖战的胳膊：“回去吧哥哥。”他常叫战哥，有时单字蹦出一句哥，这样小姑娘似的叠词叫法是头一次，可见被吓得厉害，让人心软。

“怎么了？”肖战起了捉弄的心思，明知故问。

王一博扯着他往回走：“快走快走！”

肖战此刻才是真的好奇了，他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回头去看：“你看见什么东西了？”

月光撕裂云层，湖面荡起波澜。观景的木板桥上站着长发黑影，动也不动地望着湖心，只有披散的头发和衣摆在风里飘舞。

王一博吃痛地揉着自己重磕痛的膝盖，坐在桥上龇牙咧嘴：“你这小姑娘大半夜有什么想不开，要跑出来跳湖呢！”他憋回去一句话没好意思讲——你差点没把我吓死。

怕鬼的人和不怕鬼的人遇事的第一反应都不一样。前者用玄学解释，后者用科学解释。肖战在看到桥上的黑影时，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用，当下便判断出女孩的自杀倾向，拉起王一博就跑了过去。可王一博看不出是人是鬼，身边的肖战在喊：“救她下来！”。他硬着头皮听了肖战的话，扑向女孩，把人推离了危险地带。

他没信错人，真的救下了一条生命。

王一博的星路说不上有多顺畅，可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记忆力不是很好，总能将苦楚忘得一干二净。他曾经想过，如果一个记性很好的人，把所有的痛苦都牢牢地堆在身上，会变成什么样子。今天，他见到了。

那双眼睛是无光的，像两个黑沉沉的洞，任何东西掉进去都不会有回响。他不敢和这个女孩对视，似乎多看一眼都是残忍。肖战却像没看见一般，他当宝贝整天穿的羽绒服披在了女孩身上，和她并肩坐着：“很冷诶，怎么不穿一件外套就出来？”

女孩不说话。她在被王一博扑开时都没有任何挣扎，只是静静地爬起来坐好，抱住自己的膝盖。

王一博没有开导自杀者的经验，能做的只有默默脱下外套，把肖战裹起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不确定一个不想活了的女孩还会做出什么，也不放心肖战在她身边，所以不敢离他太远。

应该不要去提及敏感话题，王一博思来想去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想让肖战先随便和她聊聊，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穿外套吸水更沉，解脱得更快”，肖战狡黠地笑，只看表情的话，更像朋友的秘密分享。王一博心跳漏了一拍。

女孩也笑，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起初还很安静，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整个人都抖起来。然而她只是在完成大笑这个动作，笑声里没有任何情感。肖战向王一博那边挤挤，有点冷，对方立刻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肩膀。

良久无话，笑声停止以后四周愈发冷清起来。王一博的外套太薄，给不了肖战许多温暖。他想快点回酒店，用被子裹紧自己，不过羽绒服可以送给女孩，她需要它。

肖战打算加速对话的进程：“为什么呢？”

女孩的嗓子有点哑，被冷风钻了呼吸，鼻音很重：“妈妈找我要三十万，给弟弟盖房娶媳妇。我手里连三千块都没有，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她就要我去借完剩下的。”听起来很荒唐，一条鲜活的生命会因为三十万去寻死，在大冷的天里做好准备跳进冰水喂鱼。

她大概和无数女孩活在同一个故事里。父母重男轻女，要割掉女儿身上的每一块肉喂给儿子。亲情作为砝码，掂量出骨头最后的重量。

肖战没发出任何同情的声音，闷闷地“嗯”，表示自己听到了：“为什么是跳湖呢？”

“我没想跳湖的”，女孩回答，“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看着看着就觉得……”

“觉得这里也不错。”肖战补上她剩下的话。

王一博把他搂得更紧了。

女孩吸吸鼻子，不知道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又或许时接上了某一个时空里的肖战的脑电波：“我们都找不到理由活着了，不是吗？”

肖战的胳膊被王一博勒得生疼，他怀疑这家伙控制错了人，想跳湖的又不是自己。

好冷，越来越冷。肖战彻底放弃坐直，塌软了骨头，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王一博身上，语气很轻、很淡：“既然没什么理由活着，你好像也不是很想去死，那就暂且活一活。万一某天找到了活着或死去的理由，再去做，也不算是白来这世界一遭。”

他冻得四肢僵硬，掏出手机强行让女孩加了Dr.林的微信，然后撑着王一博的腿站起来，俯下身给了女孩一个拥抱，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走了。

王一博赶紧追上去，边跑还边不放心地回头去看，女孩长久地凝视着地面，没有抬头。肖战那件巨大的羽绒服将她密实地包裹起来，看上去很像一个黑色的雪人。

“你最后和她说什么了？”

“我说羽绒服挺贵的，送给她了。”肖战随口糊弄。

王一博见问不出实话，也不再问了：“我们回车里？我看你冻得发抖。”

“等会”，肖战不似离开时潇洒，找了处不显眼的地方蹲下看那个女孩。王一博了然，蹲在他身后藏好自己。

肖战被风吹得缩头缩脑。王一博看得好笑，把帽子给他戴好。

过了很久，久到肖战的着力点从右腿换到左腿再换回右腿，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才等到女孩慢慢起身离开。她的胳膊伸进两条袖子，自下而上拉上拉链，用帽子包住自己的头，很慢很慢地走远了。

肖战腿完全麻了，但松了一口气。他起身回头，对王一博伸出两只通红的手：“大功告成，Give me five!”

王一博给了他一个拥抱。

头埋进颈窝，双手覆上后背，全方位，全身心的一个拥抱。

他的外套穿在肖战身上，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一身算不上保暖的运动服。但热量还是源源不断地传了过去。他像一只巨大的暖宝宝，比肖战最喜欢但舍不得用的小林制药还要暖上一些。

大约是真的被冻懵了，肖战浑身僵直成了一块木头，被王一博拥在怀里一动不动，傻愣愣地呆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怎么就问出了口，肖战从不想去探寻这个原因，怎么会，就这样问出了口。

出乎意料的，王一博没有任何慌张。笑声来源于胸膛的震颤，他闷闷地笑，笑里透出几分无奈来：“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还是你之前在装看不出来？”

答案应该是第二个。

肖战懊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迟钝却不是痴傻，王一博那样明目张胆的偏爱连小鱼那个笨丫头都能察觉出异常，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刚才的问题只是鬼使神差，最好要一切重来，把记忆统统抹去，就停在拥抱，然后松手，各回各家。

肖战慌乱地推开他：“你刚刚什么都没听到，幻听，知道吗？”

王一博应该是没去过动物园，或者没见过鸵鸟，不然他一定能熟悉这种把头埋进沙子里的躲避行为，至少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地面铺的是塑胶，肖战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连脚步声都没有，一不留神就逃出了好远。王一博“噗”地笑出声，早忘了更深露重的恐惧，小跑着追上去拦住他：“没要你的答案，跑什么？”

肖战推开他继续走：“没跑，外面冷死了！”

有能耐就一路跑回酒店。

出门开了一辆车，躲是根本躲不掉的。肖战还算有良心，没有飞奔到驾驶位开车溜，很安分地坐在座位上，等王一博上车。

王一博真的没有找他要一个答案，连给对方系安全带这种暧昧行为都没有，只是提醒他自己系上。

肖战坐着没动，发了会呆才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呢？”

要从何说起，这种没有逻辑的问题。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人能一条条地列出喜欢一个人的原因，那大概只是他说服自己爱上对方的方式，按照步骤叠加好感，最后步入婚姻殿堂。

但这背后或许有个故事，只在于那人想不想开口去讲。王一博沉思几秒，用问题回答了问题：“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肖战一下子侧过身看向他，语气激动起来：“当然不能是我，无论怎么看都不能是我！”

没内容的对话。王一博伸手去扶他肩膀，被对方敏感地躲开。半个小时前还能自己靠近怀里的人，此时格外抗拒和他有肢体接触。他只好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碰他，尊重肖战突如其来的情绪：“没关系，我不会强求的。我们还像之前一样相处，好吗？”

肖战不发一言，转过身去发动车子。

然后他把暖气调到最高，开车返程。

出门时不过晚上八点，回到酒店已经接近夜里两点。王一博的房间在肖战隔壁，两人要搭同一班电梯。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肖战的脸色，见对方没有赶他去坐下一班的意思，才迈步进去。

电梯缓缓上行，肖战恢复了冷静，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开口：“我有抑郁症。”

“哦”，王一博像听了句天气不错，没有给出什么惊讶的答案。

肖战和他对视，又重复了一次：“我——有抑郁症。”这次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生怕对方因为语速太快没有听清。这句话是一句自我审判，也是恐吓，他要吓退一切找上来的人。

没能成功。电梯到站，“叮”地打开门。王一博抬头看着闪烁红光的摄像头，拉住他的手腕穿过走廊刷开房门再关上，一气呵成。肖战没有挣扎，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进门，伶仃地站在门口，等待离开的机会。

王一博把肖战的帽子拉下来——他戴了一路。

肖战的眼神自说完那句话起始终向下看。王一博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人，妄图用扎自己一刀的鲜血去推开别人。

“我知道”，王一博捧起他的脸，第一次强迫肖战看着自己，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知道的不多，但绝比你想象得要多。这份喜欢你接不接受都可以，但你刚才的话除了先伤了自己再让我心疼，不会有其他作用的。”

肖战的眼眶慢慢红了，尤其是眼角，比冷风吹过以后还要红。眼里隐隐有水光，仿佛能随着动作掉下来。

好会让人心软，王一博反思自己的话是不是重了些。他试探着拥抱肖战，没有被推开，于是变本加厉地轻拍他的背：“和女孩说了那么多话，委屈了吧，还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我错了哥哥，都怪我，别生我的气，明天给你买抄手好不好？”

肖战吸吸鼻子，半晌说不好。

“官也街、日料、星巴克？”

肖战摇头，退出他怀里拉开门，表示自己困了要睡觉。

又要躲起来。王一博不逼得太紧，替他撑着门，目送着人进去才回到自己房间。

这一夜休想好眠。王一博几乎能模仿出化妆姐姐给他遮黑眼圈时的浮夸语气。他翻了个身，回想肖战任自己拥抱时的柔软，头疼地捏起眉心。

翻来覆去了很久，王一博终于被手机提示音拽了起来，心脏快跳出胸膛。他在凌晨四点五十三分火急火燎地点开微信，肖战的信息静静地躺在屏幕上：“想吃干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