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工作以来的所有积蓄。”

　　“我想告诉你，顾魏，我是认真的。”

　　“我确实没权利过问你的私人问题，但我想有权利。”

　　陈宇的这几句话像是被摁下了单曲循环的歌曲一样，一整个上午都在顾魏耳边反反复复出现。

　　因为顾魏脚受伤，杜文骏便自告奋勇说他带着小护士们去查房，顾魏刚想说这不合规矩，杜文骏已经走出办公室了。

　　而高浠则是主动一个人揽下了顾魏今天大半的工作，顾魏剩下的工作就是在电脑上整理几个病人的病历。

　　办公室里只有顾魏一个人。

　　顾魏感觉脸上干的很，像是太阳底下晒了很久的石灰墙，摸一下就可以哗啦啦掉落很多白屑。

　　大概是屋里的暖气开的太足了，又或许是这两天都睡在陈宇那里，出门之前连个水乳都没涂，顾魏这样想着。

　　今早洗漱完，他问陈宇借水乳，陈宇反问他，水乳是什么？水还是乳？

　　当他耐心地解释完之后，陈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他，水乳不是小姑娘用的东西吗？

　　顾魏懒得再多说，陈宇就一整个糙汉，压根不会觉得冬天不涂水乳脸干。

　　想着想着顾魏就有点开始犯困，但是秉承着职业道德，他依然努力撑着上下打架的眼皮。

　　昨晚陈宇被揭穿家里不止一床被子后，干脆放弃解释，只是说怕晚上睡觉碰到顾魏扭伤的脚，然后抱了床被子去了另一个房间睡。

　　结果半夜这厮就悄摸跑到顾魏这屋，说“我想了想我睡觉挺老实的”，然后也没征求顾魏同意，就直接钻进了了顾魏的那床被子里。

　　然后顾魏就听着陈宇说了一夜的梦话。

　　陈宇梦话的内容很广泛，包括：

　　“隔壁张婶的金毛被发到小行星上去了。”

　　“榆城怎么天天下雪？”

　　“怎么追喜欢的人啊……”

　　“顾魏笑起来真好看……”

　　“真软，手感不错……”

　　“……”

　　顾魏背对着陈宇闭着眼睛，越听越不对劲。

　　这人究竟脑子里在想什么啊？这跨度也太大了！最后那句“真软”什么意思？

　　再然后，顾魏听见陈宇小声嘟囔着什么，顾魏听不清，往他身边靠了靠才听清他的那句话：

　　“可是我没有妈妈啊……”

　　上下打架的眼皮最终还是合上了，脖子还是支撑不起脑袋，然后脑袋向着前面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

　　再然后，顾魏直接趴在了办公桌上。

　　顾魏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自己拿到第一张奖状那个冬天。

　　顾魏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六岁的小顾魏穿了好几层衣服，身上厚重得像个小企鹅一样。他拿着那张撒着金粉的劣质奖状，一脸欣喜，丝毫没在意落在他头发上的雪花。

　　再然后，蹦蹦跳跳的小顾魏就看到了路边那个大垃圾桶上的纸箱子里伸出了一只肉乎乎的小手。

　　小顾魏好奇地凑过去，打开虚掩着的纸盒子，小小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纸盒子里是一个小孩儿，很小很小，和小顾魏看到的邻居阿姨家刚几个月大的小孩儿一样小。

　　纸盒子里的小孩儿在襁褓里安安静静的，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小孩儿的脸已经冻得有些青紫，但看到小顾魏的那一刻，他对着小顾魏露出了一个笑。

　　再然后，顾魏看着小顾魏脱下最外面的那件厚外套，踮起脚把外套铺在纸箱旁边的另一个垃圾桶上。

　　小顾魏小心翼翼地抱起纸盒里的小孩儿，笨手笨脚地把他放在厚外套上裹了又裹，确定裹严了之后，把小孩儿紧紧抱在怀里，似乎很怕风雪吹到他。

　　世界是白茫茫的一片，大片大片的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落在田野里，落在湖面上，落在炭灰色的树枝上，落在小顾魏的身上。

　　小顾魏抱着捡来的小孩儿，一边努力地吸鼻涕一边念叨：“怎么办呀，我该怎么说，爸妈他们才会同意把你留下来呀？”

　　“你有名字吗？”

　　“你做我弟弟好不好呀？”

　　“你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

　　“我叫顾魏，今天下雪，要不就叫你顾雪？可是顾雪好像女孩子的名字啊……”

　　“那你叫顾雨好不好？”

　　“我觉得奶奶会很喜欢你的，奶奶说他最喜欢乖孩子了，所以我一直特别乖……”

　　“小雨，你也要乖，知道吗？”

　　“……”

　　再然后，梦境的场景开始迅速变幻。

　　小顾魏好像很难过，缩在墙角一直哭一直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顾魏看着小顾魏幼小的身躯缩在墙角，身体抖动着，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

　　顾魏猛然睁开眼睛，感觉脸上湿漉漉的。

　　伸手去摸，发现脸上湿了一片。

　　一上午顾魏的情绪都因为那个梦不是很好，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眼看着快到了饭点，杜文骏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带午饭。

　　问完这句话，杜文骏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还是陈警官要来找你吃饭啊？顾魏哥？”

　　顾魏有些疑惑：“为什么说他要来找我吃饭啊？”

　　“我和他看起来关系很好么？”

　　杜文骏挠挠头，也是一脸疑惑：“你俩关系不好吗？关系不好他昨天来接你下班啊？”

　　“什么接我下班？”顾魏一头雾水。

　　“就是，昨天你走了没多久，陈警官就来了。”杜文骏实话实说，“听我说你下班了就走了，不是来接你下班的么？”

　　杜文骏话音刚落，就听见办公室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然后敲门的人就直接推开门，对着顾魏挑挑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下班没？带你去吃饭。”

　　——

　　坐在麻辣烫店靠窗的位置往外看，就能看到马路对面：

　　快餐店门框上拉了个红色条幅，上面用加粗的黄色字体写着：“XX士鸡肉堡今日半价”。

　　奶茶店门口放着他们品牌形象——那个圆滚滚的戴王冠雪人的巨大立牌，虽然那个立牌有些发黄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吹日晒太久。

　　火锅店门口放了两个大喇叭——宣传台词每个榆城人耳熟能详：榆城火锅，地道重庆味儿！

　　马路边站着几个身上挂着红色条幅手里拿着传单的年轻人，脸和耳朵都被冻得红红的，依然笑容满面地递给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张又一张传单——虽然伸手接的人并不多。

　　麻辣烫店门口冬青丛上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大片绿色上还缀着一层不规则的白，这很容易人让想起那种挺贵的茶，茶的名字叫雪顶含翠。

　　陈宇感觉顾魏从医院出来就兴致不高的样子，便伸出筷子敲敲顾魏面前的小碗。

　　“想什么啊？那么认真？”

　　“没，”顾魏摇摇头，指指马路对面的那家火锅店，“这家店这么多年了，还说正宗重庆味儿呢！”

　　“我没去吃过，”陈宇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你去吃过吗？”

　　“没去过，听之前家是重庆的病人说过，”顾魏手撑着下巴，继续说：“他说和重庆火锅不能说是一模一样，简直是毫不相关。”

　　陈宇嘴角扬起，看着面前的人：“我去调酱料，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不吃香菜。”

　　“啊？”陈宇很意外，“还有人不吃香菜啊？”

　　“啊？”顾魏学着他的语气，“还有人吃香菜啊？还有人冬天都不用水乳啊？”

　　“顾魏，幼稚鬼。”

　　“嘁，陈宇才是。”

　　“好吧，陈宇是。”

　　……

　　等到那碗，不，那盆麻辣烫端上来，顾魏的情绪才有了明显的变化：

　　“咱俩吃一碗？”

　　“这是碗吗？这是盆吧？”

　　“陈宇你喂猪啊？”

　　陈宇认真地盯着因为过于惊讶瞪大眼睛的顾魏，思考几秒之后，陈宇问：“谁是猪？”

　　顾魏翻个白眼：“你是猪。”

　　“你才是。”陈宇不服气。

　　“你好幼稚啊，小猪。”

　　“屁嘞！你才是猪啊！”

　　来来回回斗嘴几个回合之后，顾魏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陈宇把盆里的丸子和肉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给顾魏，顾魏面前的小碗里很快就堆起了小山。

　　顾魏刚想制止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这么巧啊，顾魏。”

　　陈宇闻声转过头，看到高浠的那一秒，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

　　顾魏咬咬牙，心里暗骂了几句杜文骏这个大嘴巴，然后也露出一个假笑：“是啊，这么巧。”

　　高浠端着碗麻辣烫，看看冷着张脸的陈宇，又看看露出并不真诚笑容的顾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你们看，店里没位置了，方不方便我和你们坐一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