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

　　魏霜岚回道。

　　“什么？”乔祺看向他，杏核眼微微睁大，显得更圆。

　　魏霜岚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勾起唇角笑了笑，说：“没什么。”

　　青年人闻言也笑起来，抬了抬脸，用下巴尖指着台上，说：“我们这次音乐会也是有返场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这次轮到魏霜岚问出这句：“什么？”

　　与其说是问句，不如说实则是小魏总些许失态的一句短促轻声的惊呼。他看着乔祺狡黠地眨了眨眼，饱胀的心要冲破胸膛了，酸水上涌哽在喉头，话急匆匆奔腾到舌尖，堪堪勒住。

　　观众席太过晦暗，乔祺没看清魏霜岚的脸色。魏霜岚反倒能看得清乔祺线条流畅的侧脸，和琥珀一样清浅又剔透的瞳仁。

　　“我是猜的，今天苏指应该会说。”乔祺微微侧倾身子给魏霜岚解释。

　　刚才他去演员入口接魏霜岚时，要去向苏指挥说一声儿，门板隔音效果太好，根本听不见里头的声音。但是徐首席只开了那一条窄窄的门缝，水一般的乐音就顺着门缝倾泻而出。

　　乔祺听得出来，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怪不得苏指挥那么入神，我猜应该是在想怎么给大家分配吧。毕竟弦乐四重奏版的《梁祝》对有的观众来说，可能不是那么熟悉。”

　　魏霜岚“嗯”了一声，剧烈跳动的心又息归平常。

　　乔祺没感觉到魏霜岚过山车似的心情变化，对魏霜岚的惜字如金也是稀松平常，也就面色如常坐直了，靠到自己座位的椅背上。

　　看着徐首席朝自己招了招手，乔祺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用口型无声问了句“我？”看徐首席笑着点了点头，才拍拍魏霜岚的大腿叫他收收腿，让自己过去。

　　匆匆留下一句：“可能又该我们上场了。”

　　乔祺弯着腰曲着腿从最前排蹲行过去，生怕影响苏指挥考量台上的演奏。就势蹲到徐首席面前，中年女子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小声道：“别蹲着，坐这儿。”

　　乔祺乖顺坐过去，问：“怎么了首席，一会儿苏指还要看吗？”

　　“嗯。”徐首席颔首，问乔祺，“小乔，你之前演奏过四重奏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吗？”

　　“演奏过，演奏过！”乔祺眼睛一亮，压低声音也藏不住的兴奋。

　　“我们返场曲目定了一首《梁祝》，一首《欢庆丰收》，都是中国风格的作品，也算是用这种方式做一个普及推广吧。”徐首席道，“刚刚你来休息室的时候，我和苏指就在商量，要谁来演奏，我们仔细想了想，都觉得你很不错。”

　　“既然你也演奏过这首曲子，那第一小提琴就交给你了。”

　　“真的吗？谢谢徐老师！”乔祺开心得在座位上近乎窜起来，滚圆的眼睛笑得眯成弧线。

　　徐首席则指了指一旁专心致志看演奏的苏指挥，凑近乔祺小声耳语道：“是他的主意。上次排练你代替二小的主位，他就觉得你能力很强，只是考核时间还没到，没办法越过规矩让你直接升职，只能这样让你多表现表现，出出头了。”

　　“你们两个小声点儿，别影响我工作。”苏指挥目不斜视道。

　　乔祺和徐首席对视一笑，乔祺抿了抿唇，对苏指挥道：“谢谢苏指，您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练。”

　　说罢，苏指挥只点了点头。乔祺则甜津津掏出手机，给魏霜岚发了个消息。

　　乔祺：你累了的话可以先回家，我们一会儿要加排返场曲目。

　　乔祺发完消息，起身站起来，弯着一条腿跪在椅子上，朝魏霜岚挥挥手，摇了摇手里的手机。

　　魏霜岚心领神会，摸出手机回了消息。

　　魏霜岚：没关系，我等结束后送你回去吧。

　　乔祺：好。那也可以再看看，返场曲目真的有《梁祝》！而且我拉第一小提琴！

　　魏霜岚看着蹦出来的消息，愣了一秒，接着抬头隔着好几排座椅看向乔祺。乔祺已经坐下了，魏霜岚只能看见暗红椅背上露出的黑软发顶。

　　魏霜岚罕见的回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乔祺打开手机，看着对面发过来的小兔子比了个“OK”手势的表情，挺直了腰背，让自己坐得高高的，回过头仰起脸，朝魏霜岚眨了眨左眼。

　　--

　　“别叫刘叔了吧，这么晚了。”

　　结束了一天的排练，乔祺裹着大衣站在风里，单手拎着琴盒。

　　这次魏霜岚是司机刘叔送过来的，所以没开车，乔祺家和大剧院离得又不远，今天上午出门早，更是腿儿着过来的。

　　“好。”魏霜岚答道。

　　“那我们去吃个饭？”乔祺提议。

　　A市在北方，道路两旁栽种的树一般都高大而根浅。盘根虬结的老树根常常拱出地面，闹得人行路上的红砖隔几年就要翘起来一次。

　　又因古巷老屋多，有的地方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修缮，只能是行人在夜间走路时多注意着点儿。

　　乔祺和魏霜岚十二年的同学时光基本上都走在这种不宽不窄的人行路上，有时是平的，有时候则一脚深一脚浅。

　　两边的路灯高而昏黄，光晕层层叠叠晕开，像借了三分月光。

　　现在已经是仲秋，路上的落叶在白天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到了晚上还是能积厚厚的一层。

　　乔祺和魏霜岚并肩踩在上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乔祺打开手机，调高音量，忽然放起了弦乐四重奏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你觉得怎么样？”四把提琴的声音高低交错，交融又相配，在乔祺耳朵里，除去梁祝外，倒还像有一对蝴蝶始终萦绕。

　　他依稀记得魏霜岚有一段时间很喜欢这首曲子，自己还曾腹诽他的艺术品味有些老。

　　魏霜岚还是那句话：“好听。”

　　乔祺也没有回应。

　　音乐播完了一遍又播了一遍。音量不大不小，将够彼此听见，也刚好弥补了两个人之间空荡的距离。

　　魏霜岚很想开口，却不知道从那句话开始说起。踌躇间，音乐已经是第三遍开头，乔祺摁停了声音，说：“就吃这个吧。”

　　这事一家小馆子，乔祺掀开门帘，给魏霜岚撑了一下。魏霜岚伸手接过 也从帘子下钻了过来。

　　屋内暖气烧得很足，乔祺脱了外套搭到椅背上，顺手接过魏霜岚解下的外套搭在自己衣服上头。

　　乔祺点了一碗面，魏霜岚和他要了一样的。

　　“初中时总偷着去小饭馆儿这么吃，被你妈妈逮到了训了一顿，后来就很少来了。”乔祺掰开一次性筷子，合掌搓了搓筷子上的毛刺。

　　魏霜岚挑起一柱面，隔着氤氲上升的水汽去看乔祺被模糊的脸，道：“是啊，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吃这些。”

　　“嗯。”乔祺吃了两口面，又用汤匙舀了一勺汤喝，被烫得眯了眯眼，张着嘴嘶嘶了几口气。得了魏霜岚哭笑不得的几句“慢点儿”，才又说道：“那哪天来我家，我给你做点儿吃，我最会做这些。”

　　“是吗？我以为艺术家都十指不沾阳春水。”魏霜岚挑了挑眉。

　　“确实不沾阳春水，但是沾阳春面。”乔祺又嗦了口面。

　　半晌，一海碗见底儿，清汤上飘着几颗翠绿葱花，乔祺抻了一张纸擦擦嘴，吃饱喝足，顺口说道：“今天真好，没有任何意外。”

　　话罢，倒是真好好想了想，朝魏霜岚眨了眨眼：“真的诶，没有任何意外。”

　　如他所说，今天这顿饭，真是两个人约会以来，头一次没出什么岔子。

　　走在路上，车水马龙，灯火如豆，旧曲唤梦，没什么意外。坐在屋子里，暖意烘然，然而抑制贴下一丝一缕的香气都被浓郁的烟火气遮住。

　　不咸不淡的，倒是难得的四平八稳。

　　乔祺吸了吸鼻子，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的腺体，道：“挺怀念当Beta的日子的。”

　　“临时标记应该快消失了吧？”魏霜岚的话和乔祺的话碰到一起。

　　“啊，对。”乔祺接道。

　　魏霜岚则在回味乔祺刚刚说的，以为他是受不了Omega天性使然的操控，本来难以出口的话反而借着友善提醒的由头，更好开口了些：“按时间算，已经快两个月了，你自己多注意一点，最后一个星期容易被……”

　　魏霜岚顿了顿：“刺激。”

　　乔祺点了点头：“嗯。”

　　“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好，谢谢魏哥。”乔祺答应道。心里则不合时宜想到被诱导发//情时的场面，耳根子一热，又端起碗喝了口汤。

　　--

　　“赠票一张，先到先得。”

　　回家后，乔祺揉了揉撑得发软的小腹，嘴里边咕哝着边发了个朋友圈。

　　再过两周就是弦乐四重奏音乐会了，他可不想再让魏霜岚缺席。习惯性地发了个仅魏霜岚可见的朋友圈，转身去厨房喝了口水。

　　回来拿到手机，恰巧看见魏霜岚的头像弹出来，私信他了一条语音。

　　熟练点开，对面说：“见者有份，给我留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