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弦乐四重奏紧锣密鼓地排练，眨眼还是到了正式演出的这一天。

由于题材原因，考虑到声响效果和观众互动度，演出地点定在了剧院里一个较小一点的音乐厅，开票后的上座率不算高，但除去前面几排，也算是填的满满当当。

演出当天，乔祺在后台接到了季瓷的电话。

他刚换完演出服，贴身的白色衬衫外头，一掌宽的黑色蕾丝边腰封紧束着，比平时乐团里的行头少了几分严肃。季瓷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时，乔祺还在整理衬衫的袖扣。

“喂，阿乔，你现在在后台吗？出来接个花。”季瓷环抱着一束白玫瑰，朝身边的女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用担心，女人旋即漾开笑脸。

“好，这就来。”所幸离演出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走台的事务也已经都在上午完成，乔祺和徐首席支会了一声，就从音乐厅其中一道侧门探了个头出来。

乔祺挥了挥手，小声喊：“这儿，过来！”

季瓷大步流星走过去，乔祺不忘揶揄道：“少见啊，给我送花？”另一大束花塞进怀里，灿烂的向日葵抵在下巴颏，乔祺才看了看那个女人，觉着有点眼熟，唇瓣翕动，缓缓道：“方小姐？”

方霓穿着酒红色的毛衣和黑色的长裤，外面套了一件轻薄又宽博的白色呢子大衣，头发挽得干净利落，和那天在酒会上柔软得像块蛋糕似的打扮很不相同。

一面之缘，认不出也正常，方霓笑着说道：“这几天和季瓷聊天，听说小乔先生有演出，特意来献个花，没想到现在剧院管控这么严格，不让抱着花进去，还得麻烦你出来拿一趟，真是一点儿惊喜也没有了。”

“谢谢方小姐，方小姐会来，我已经很惊喜了。”乔祺有些受宠若惊，一手抱着一束花，提了提膝盖向上一撑，将两捧花束在臂弯里托得稳稳的，又看向两人，“你们一起来的？”

“是啊。”季瓷截过话头，朝着乔祺轻轻抬了抬眉梢，“不是方霓提起来要给你送花，我也想不起来。”

“小乔，快进来，别聊了！”

“那更要谢谢方小姐了。”乔祺笑道，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只能和两个人匆匆又说了几句话就转身回去，半个身子都投进漆黑的过道里，还不忘回过身朝季瓷做口型。

“他说什么？”方霓也看见了，看向季瓷。她身量很高，高挑又纤细，像一枝扦插的柳条。和季瓷对视时几乎不需要再抬一抬眼皮，一回身就能平直地对上那双桃花眼。

季瓷则微微蹙眉思考着乔祺最后说的是“滚”还是别的什么词，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也就没和方霓说。

两个人检票进厅的时候，魏霜岚恰好赶到。

小魏总今日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且这几周公司的正常运转和蒸蒸日上的态势就是他最好的保养品，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他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算是真当得起乔祺揶揄的那句“日理万机”了，累的时候就翻翻手机，将乔祺的朋友圈当成充电器，感觉能透过零星的词句和图片，看见乔祺元气满满睁圆眼睛的样子。

昨天晚上乔祺发的朋友圈只有七个字

——“罗密欧与祝英台”

魏霜岚福至心灵，想到乔祺轻声笑着说的那句约定，特意将那日看完话剧后乔祺塞给他的赠票装进衣服口袋，今天更是早早就订了束花，秘书去取的时候还很惊讶，问这种小事怎么不让自己来。

小魏总上下嘴唇一碰，道：“重要的事儿，得我自己亲自来做。”

现在他穿得和要去老钱出没的剧场听歌剧似的，手上还抱着一束硕大的综合花束，就算是戴着口罩也颇为惹眼。

掏出赠票准备检票入场，却被工作人员告知花束不能带到座位上。魏霜岚懵了一下，问：“我和演员认识，也不能带吗？”

“抱歉先生，您可以给他打电话让他们现在拿去后台。”

工作人员快速说完一句话后，又无缝衔接地对着后面排队等着检票入场的观众说着话。魏霜岚站到侧面，越过工作人员的头顶，向里面望了望，已经有摆台的人在台上放着椅子和谱架。

陆陆续续又来了很多人，眼瞅着离演出开始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魏霜岚怕乔祺现在正在里头排练，叫他出来反而影响他，抿了抿唇，将花放到了门后。

厅里的灯已经暗下来，魏霜岚捏着票根找自己的座位，发现还是第一排正中间，和他当初订的交响乐演出是同一个位置。

坐到位置上，想到刚才进来时在眼前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回头向后看，果然在约莫第四五排的地方看见了季瓷和方霓。

季瓷正低着头看手机，没注意到他，方霓则扬起手朝着魏霜岚挥了挥。

魏霜岚勾起唇角，点了点头后转过身去。

前面几排的上座率不高，从四五排开始才几乎排排坐满了人。

魏霜岚觉着有些不对劲，季瓷也是剧院的演员之一，这种演出当然也不用自己买票。话再说回来，如果自己坐的位置是赠票区，又怎么会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

舞台上灯光已经亮起来，主持人在报幕。魏霜岚看着主持人如月华般的裙摆自地面曳过，换上来两男两女漆黑的皮鞋，抬头看向乔祺，想：是他买的票。

怪不得要等两个人见面才给他那张票，是阿乔也要等着开票后才抢得来，还要换成实体的，佯装无事的给他。

乔祺的侧脸一转而逝，变成面对着观众。

魏霜岚坐在正中间，恰巧对着中提琴和乔祺这个第二小提琴间隔着的缝隙。台上四个人微微围起个半弧，乔祺几乎是面对观众，但只要微微抬起脸，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魏霜岚。

可四位乐手只是互相之间点头示意，弓搭弦上，弦乐四重奏之父的《C大调皇帝弦乐四重奏》被演绎得厚重又不失轻泠。

乔祺坐在折叠椅上，四肢舒展，上身随着乐曲的起伏而微微动作。他的乐感极好，每一个动作都沉湎于音符，收放自如，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

第二小提琴坐在中提琴和大提琴间，高亮的声音与醇和的中音、浑厚的低音交织在一起，又与第一小提琴交相辉映。

魏霜岚修长的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跟着明快有力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指尖。

一曲终了，四人在掌声中下台。小魏总坐直了身子，略微仰着脸，目光始终追寻着那个今天穿得格外漂亮的青年。可是青年演奏家似乎半个眼神也没分来，唇角自然平直，拿着琴去了后台。

还好没有熟人看见自己眼巴巴的热切样子，小魏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音乐会进行得很顺利，一切如剧院预演一般。观众的掌声不息，直到乔祺和其他三个乐手又上台时，欢呼声和掌声又掀了一个浪头。

魏霜岚好像比台上的人还紧张，《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第一个音奏响的时候，他觉着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台上浓丽的青年似乎无法再和那日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对应起来，何况身边又多了三个人？魏霜岚心想，但那就是他的乔祺。

想起看话剧那天，乔祺坐在车里，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月亮，声音悠悠的：“Looking up, I find the moon bright；Bowing, 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乔祺的声音冰得像融了一捧月光，此时台上的灯也如月华白练般倾泻而下，在魏霜岚的眼里，全都流注到乔祺的身上。

魏霜岚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手臂内侧的纹身似有感应似的，烫得直跳。

返场的曲目只演奏一个片段，观众们还意犹未尽。乔祺起身鞠躬时特意看向魏霜岚，灯光太亮，看不清台下的人，但他知道魏霜岚一直都在那儿。

勾起唇角，又鞠了一躬，第一小提琴才恋恋不舍下了舞台。

等音乐会彻底结束，所有演职人员全都上台谢幕，后台工作人员拿着一捧捧鲜花送到台上来，魏霜岚看着那些绚烂的包装里娇嫩的花，看着乔祺拿到花后自然大方的笑，有些失落。

早知道应该再早来一会儿，这样自己的花也能送到乔祺手上了。

这场室内乐音乐会的上座率虽不如往期音乐会的上座率高，但来的都是实打实的爱乐者。看着演职人员在台上合照，也有不少人拿着相机或者手机要和乐手们合影。

“魏哥，别走，帮我们照一个！”

魏霜岚拿起手机准备给乔祺发个消息，却被在台上的乔祺给叫住。他蹲在舞台上朝魏霜岚挥手，明媚的脸上满是笑意。

魏霜岚走过来时，乔祺趁机凑到他耳边轻声落了句：“谢谢你能来。”继而笑着站到了徐首席旁边。

魏霜岚红着耳朵根子给他们连着拍了好几张，摇摇手机示意他过会儿传给乔祺让他挑选，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乔祺这边还在和乐迷们合照，一不留神就不见了魏霜岚的影子。心里一急，赶忙和苏指挥以及徐首席说了声有急事要先走一步，去后台匆匆披上衣服就跑。

后台直通着演员出口，七拐八拐走过那漆黑的走廊，深蓝的夜幕铺天盖地涌入眼帘，乔祺四下张望，终于看见那个正要开车门的身影。

“魏霜岚！”

他急吼吼叫道。

被喊住的人一惊，停了动作回身望。只见穿得跟个小王子似的青年朝自己快步跑来，速度太急，只能按着自己的两条手臂刹住车。

乔祺两只手钳制着魏霜岚，抬头问：“花呢？”

“什么花？”魏霜岚问。

乔祺眼睛尖，扬了扬下巴指着后座上一大捧花束。

魏霜岚心领神会，轻笑着从乔祺已经松动的压制中挣出来，拿了花郑重其事地递给他。

乔祺笑吟吟接过捧花。魏霜岚选了几朵粉色的香槟玫瑰插在中间，此时正衬得乔祺脸色也更添了几分好看。他道：“这是我演奏生涯接到的第一束粉丝的鲜花。”

乔祺刻意加重“粉丝”两个字的读音，掀起眼皮看了看魏霜岚，又去嗅综合花束馥郁的花香：“谢谢魏哥，我很喜欢。”

已经是晚上十点，A市剧院的电子钟声准时敲响。秋月如练，莹莹悬在天上，清辉流泻满地。

魏霜岚想问乔祺，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乔祺抢先开口：“你等会儿我，刚刚为了追你，我的琴和其他人给我的花还没拿出来。”

魏霜岚道：“我的不是第一束吗？”

乔祺边跑边说：“又不是今天唯一一束！”

*注：许渊冲先生译：李白《静夜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