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声音很吵杂，人来人往的，纪珩跪在那儿，清晰地听见汤郁宁说的话以后，慢慢地愣住了。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用那双略微空洞的眼睛，试图去望着汤郁宁。

可什么都看不见。

汤郁宁缓过来以后，让助理把纪珩手中的单子拿过来。

助理蹲下身把纪珩手里的检查单拿了过来，递给汤郁宁。

汤郁宁扫了一眼，将单子轻飘飘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这么点伤都要来检查，五年不见，你已经退步到这种程度了吗？”

纪珩不敢吭声。

“站起来。”汤郁宁淡漠的语气里带了点冷意。

纪珩撑着膝盖站起来。

汤郁宁的目光落在纪珩的脸上、身上。

纪珩长的是一张人见人怜的脸蛋，低垂着眼睫的时候，尤其让人觉得心疼，可汤郁宁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怎样的表里不一。

纪珩有看似柔软的外表，和一颗足够狠的心脏。

汤郁宁看了纪珩很久，最后收回视线，淡淡道：“跟我回家。”微微一顿，改口道，“先回你家，带上你所有的东西，跟我走。”

纪珩低着头，幅度很微小地点了点头。

上了汤郁宁的车，纪珩也尽可能地坐在角落里，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汤郁宁的车。

车上的空气很寂静，和刘老板不一样，汤郁宁生来就讨厌一切吵闹。他不喜欢有人在车里放歌，更不喜欢有人在开车的时候说话，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纪珩上了车以后，想起自己没有告诉过汤郁宁自己住在哪儿。

可他又不敢开口。

然而，等车开出一阵以后，助理哆哆嗦嗦地道：“那个，汤少……”

汤郁宁的眉心皱了起来，“闭嘴。”

助理一下子就不敢说话了。

纪珩觉得助理可能是想要问他地址的，于是鼓起勇气，对着驾驶座的方向道：“我家住在旧区金岭小区五号楼，谢谢。”

说完以后，纪珩感觉助理似乎松了一口气。

纪珩慢慢地挪回自己的角落，轻轻地用手抓着车门，也不再再发出别的声音。

身边就坐在汤郁宁，纪珩看不见，耳朵却能够敏锐地听见汤郁宁的呼吸。他也闭上眼睛，跟着汤郁宁的呼吸而呼吸，感受着他的节奏。

就当纪珩这么闭着眼的时候，身边的汤郁宁突然开了口，语气很淡：“过来。”

开车的助理都吓了一跳，因为汤郁宁在车上从来不说话。这么一说话，反而把他吓一跳，连后视镜都不敢看，就慢慢地把挡板隔层升起来了。

纪珩怔怔地转过头。

他不知道汤郁宁要他去哪里，伸出手摸索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

但下一刻，手腕被汤郁宁拽住。

纪珩的身体微微一抖。

他控制住不让自己身体肌肉的本能反应去甩开别人的手，强迫住不让自己动弹，任由汤郁宁把他拽了过去，然后……被汤郁宁一脚，踢下了车座。

纪珩没反应过来，跪在了汤郁宁的腿间。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只知道他连车的座位都不配坐了，只能跪在这里，汤郁宁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车轮驶过路面传来闷闷的声音。汤郁宁坐在位置上，慢慢地弯下腰来，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捏起了纪珩的脸颊。

纪珩被迫抬起头。

微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那颗眼尾的泪痣，在黑暗中看不分明。汤郁宁的手很大，一只手就能够捏住纪珩的脸。

过了很久，他的手指慢慢地往上移，触碰到那颗泪痣。

纪珩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半晌，问道：“为什么看不见了？”

纪珩的唇动了动。

他说：“……意外。”

汤郁宁的眉眼很淡，神情也很淡，“要我重复再问一遍吗，为什么看不见了？”

纪珩不受控制地轻轻颤了颤身子。

但是他不回答了，紧紧地抿着唇，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汤郁宁捏着纪珩的手指渐渐用力。

他恰好按在脸部某个骨头上，挺疼的。

纪珩一直觉得自己不怕疼，曾经也被人把脑袋按在地上砸，那个时候他都没有觉得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汤郁宁捏着脸，他忽然觉得好疼好疼。

疼得他都忍不住眼眶泛红，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汤郁宁看着纪珩渐渐变红的眼眶。

“疼？”他的嗓音淡漠，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纪珩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声音干涩，“不疼。”

下一刻，车突然一阵急刹车。

纪珩本来就跪着，身体往前倾，急刹车的时候，他没提防，整个人往后一靠，后背撞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然后随着惯性又往前一扑。

纪珩并不太清楚自己跪在哪儿。

他以为是汤郁宁的旁边。

没想到……是汤郁宁的中间。

纪珩扑过去的时候下意识用手去扶，可反应过来以后，觉得手感不对……他慌忙收了手，局促不安极了，因为那个地方的问题，导致他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汤少，有、有没有弄疼你？”

被纪珩扑过来的瞬间，汤郁宁的身子瞬间紧了紧。

他绷紧着腹部，垂眼望着趴在他腿间的纪珩。

真的很想很想狠狠地欺负、报复他，把这个当初为了钱头也不回走掉的小瞎子狠狠地折磨一番。

因为汤郁宁一直没有说话，纪珩也很慌，怕他又让汤郁宁受伤了。他的手局促又不安地抬起来，想去碰一下汤郁宁。

刚刚抬起的手，突然被用力抓住。

“你想干什么？”汤郁宁的声音从头顶淡淡地传来。

纪珩还没有开口，汤郁宁就道：“这么上赶着，想伺候我，是不是？”

脑袋中仿佛有一根弦崩断了似的，纪珩呆怔着，意识到他被误会了，刚张了张嘴，就听见汤郁宁又问：“万少也是这样让你伺候他的？”

“……”

纪珩感觉自己的手腕好像要被捏碎了。

他说：“不是的，他没有……”

话没说完，汤郁宁的一只脚已经踩住了他的膝盖。

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突然袭来，纪珩差点弯下腰，却强行把这阵疼痛憋回了嗓子眼里，硬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汤郁宁的皮鞋尖踩在他的膝盖骨头上，慢慢地、淡淡地垂眼问道：“是怎样都不会生气吗？不管怎样对你，只要能给你钱就行，是吗。”

直到此时此刻，纪珩才明白，其实他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汤郁宁可能是太恨他了，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对于现在的汤郁宁来说，纪珩说什么不重要，只要他觉得爽、解恨，才是最重要的。

纪珩明白过来以后，就不再辩解，也不再开口了。

后来汤郁宁什么时候松开的脚，纪珩也不清楚，只是等到助理小心地说了一句：“到了。”

纪珩就慢慢地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下了车。

他回自己家并不困难，因为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五年，就算是瞎子也能认路了，何况这个破小区也就这么几条路。

汤郁宁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纪珩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他微微偏头往车窗外望去。

这栋楼非常破旧，不知道已经建了多少年，外皮斑驳不堪，甚至连楼道里的灯也时好时坏，不断地闪烁不停。治安一看就很差，门卫在打盹，垃圾车堆在不远处。

汤郁宁望着窗外，开始想，纪珩当时走的时候拿了很多钱，他把钱花什么地方去了。

就算当初全花光了，这五年在拳场挣的钱也不至于让他住这么破的房子。

没过多久，纪珩就下来了。

他就拎着一个包。

上车的时候，纪珩小心地把包抱在怀里，依然是坐在角落里。

汤郁宁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纪珩以为他会被汤郁宁带回那个汤家的别墅，他已经想了无数的法子去面对那些曾经认识他的人，但是没有想到，汤郁宁早就不住在那儿了。

汤郁宁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

助理一边送汤郁宁和纪珩回家，一边跟纪珩介绍，“汤少住二十三楼，整层都是他的，但他一般只住C号，待会儿带你认认路。”

在电梯里，纪珩轻轻问道：“我可以摸一下按钮吗？”

助理看向汤郁宁。

汤郁宁一只手揣在兜里，风衣披在肩上，淡漠地望着缓缓跳动的数字，“电梯又不是我家的，你想摸就摸，别问没用的废话。”

纪珩没敢再说话，伸出手去摸按钮。

他记住了每一排有多少个按钮，每一列有多少个按钮，下面三个的前两个分别是开门和关门，后面那个是报警器，而汤郁宁的二十三楼，如果没有摸错的话，在第一列的第七个。

助理看着纪珩用手一个一个摸按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同情纪珩。

电梯到了，电梯门打开，纪珩伸出手按住了开门的按钮。

助理还挺惊讶的。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眼，走出了电梯。

助理就没有再跟着汤郁宁和纪珩出电梯了，他从来不进汤郁宁的房子里。

纪珩跟在汤郁宁身后，听着他的脚步声，跟着他进了屋。

他觉得汤郁宁的房子应该很大，因为当开灯的按钮按下以后，纪珩觉得眼前都浮现起一层朦胧的光影来，汤郁宁的背影也模模糊糊出现。

纪珩弯下腰，脱掉了鞋子，只穿着袜子。

汤郁宁道：“跟我进来。”

纪珩不知道要去干什么，轻轻把拎着的包放在旁边，跟着汤郁宁慢慢地往前走。他感觉自己穿过了一条走廊，紧跟着，应该是进了卧室……再之后，纪珩凭着他的直觉，他好像进了浴室。

汤郁宁道：“站过来。”

纪珩没有怀疑，按着汤郁宁的声音，慢慢走过去，站在了一个地方。

空间里寂静了那么一瞬，汤郁宁突然打开了淋浴头的开关，没有开热水，大冬天的冷水当头泼下来，激得纪珩一阵发抖，紧紧咬着唇差点没叫出声。

冷水迎头浇洒下来，纪珩感觉冷水流淌过他的皮肤，那些受伤的地方都发麻地疼痛起来。

可他只能紧紧地闭着眼，一声不敢吭。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把开关关上了。

纪珩浑身都湿透了，在冷水中发着抖，黑发也湿透，刘海贴在额头上，一整张脸看上去都没有了血色。

汤郁宁语气平淡，几乎没有起伏，“上衣脱了。”

纪珩不敢违抗，慢慢地抓住短袖T恤的下摆，把它脱掉了，拿在手上。

汤郁宁看了一眼纪珩的身体。

看着瘦，该有的一样不少，腹肌连线条都是极为好看的。但身上到处都是伤，瘢痕也不少，让这具身体看上去破败不堪。

安静片刻，汤郁宁环抱着双臂，继续淡漠道：“裤子，也脱了。”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紧紧咬着没有血色的唇，一点点地把自己的裤子脱了下来，单薄的一条裤子，之后就只剩下打底的了，什么都没有了。

汤郁宁看着纪珩瘦削的身体。

他不是第一次见，但五年后，不敢相信这具身体上竟然多了那么多的伤口。

尽管汤郁宁知道他没必要同情纪珩。

浴室里寂静了很久，纪珩的黑发一直往下滴着水，他控制住不让身体发抖，觉得汤郁宁那么久没有说话，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于是他眼一闭，心一横，嗓音干涩地问道：“内裤……也要脱吗？”

咳咳咳，你们还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