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寺入口人来人往,殿内信徒两眼紧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虔诚拜谒。
何云尔上香礼佛,待洗净双手后郑重抽了三炷香,细看还能发现中、右两炷香持平,左边香头略高。
后来肖战无意间问起庙宇内的小和尚,才知那是消灾香的拜法。
三炷香一一点燃,何云尔跪地礼佛,虔心三拜。
第一支插中间,何云尔念:“供养佛。”
第二支香插右边,他念:“供养法。”
第三支香插左边,他念:“供养僧。”
三香插尽,何云尔合掌,心中默念:“愿此香华云,直达诸佛所,恳求大慈悲,施予众生乐。”
肖战将目光从他背影上挪开,转回头问:“阿尔今天怎么用了这么久?”
向晚荞长吁一口烟雾道:“他阿哥在大街上被人砍了。”
“什么时候的事?”肖战皱眉。
“就你生病的时候,不过他看你那段时间心情不好就没说。”烟灰簌簌落下,向晚荞继续补充,“还好他阿哥没出大事。”
何云尔老豆是红港三大社团之一——佰翔达的龙头,阿哥是佰翔达坐镇尖沙咀的坐馆,可刀下亡魂无数的他们,特意把何云尔保护得很好,让其远离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远离古惑仔今日生明日亡,朝荣夕毙的生活。
于是父兄仍是白昼下的逆行者,他却成了救死扶伤,做善事送善心的仁医。
高考填报志愿前,肖战曾经问过何云尔,为什么非要干这一行?
他说:“我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也不是悬壶济世的圣人,只因我老豆和阿哥手上人命太多,怕他们死后下地狱不得解脱,索性做医生,治百病救千命,一点点累积,为他们攒福报好了。”
他抬头看向青空,忽然想起昨天还约他吃饭的叔公,今日就横死街头,妻儿在旁嘶声裂肺。
“不求荣华一生,”何云尔声音轻轻的,“只要最后的结局不那么惨烈就好。”
他知杀人偿命,亦知走上这条道的人从此难回头,平安是奢望,所以他不求父兄长命百岁,也不求平安富贵,只求上苍看在他做尽好事的份上,让父兄走时多些体面,少些痛苦,不要落得死无全尸的谢幕。
严格意义上来说,何云尔并不能算是最虔诚的信徒,因为他既不吃斋念佛,也不戒贪戒欲,可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庙内祈福。
一意孤行的,不求回报的,做着认为正确的事;满心欢喜的,固执己见的,祈求神佛听他诉苦。
“你说这东西,到底灵不灵?”向晚荞忽然发问。
肖战望一眼殿内佛像再回首:“心诚则灵。”
话音落地,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在目光相撞的那瞬间,都读懂了彼此的想法,随后一齐大笑。
是啊,心诚则灵。
他们不诚心,怎么会灵?
笑够了,肖战才正色道:“你就这么从澳门跑回来,不后悔么?”
等落地澳门,向晚荞才知喊她回来的人不是老爹,是老妈,是那个离婚后再也没管过她的老妈。
不知老妈给老爹什么好处,才让老爹愿以自己的名义,把她从红港叫回澳门。
无疑,她是恨她的,恨她怎么如此冷血冷情,明明都追到家门口,却把自己拒之门外。
可是,她也是想她的,想这虽然稀薄,但曾经拥有过的母爱。
“说实话,我确实挺想见她一面。”
向晚荞记得那一天,她已经坐上去往餐厅的车,她知道老妈在等她,可心中惴惴不安,说不清慌乱是为何。
目的地渐近,BB机却响起,她如有所感般奔向最近的电话亭,回拨过去,是阿尔疲惫又焦急的声音,他说阿哥被砍,人还在医院,战哥联系不上,不知去了哪儿。
她想也没想就调头,重返来时路,到达从澳门去往香港的码头,登入游轮,义无反顾。
“可陪着我失意的人不是她。”女士香烟即将燃至尽头,她垂眸看向那点在风中扭动的星火,睫羽颤动,“是你和阿尔。”
“你们出了事,我怎能不回来呢?我不能不回来的。”
虔诚又郑重地落下每个笔画,何云尔将手抄好的经文递给老师父,他看着老师父通透而清明的眼,看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沟壑,看他历经万事后的平淡坦然。
他以前从来不问,可这次,却生出了要问些什么的念头。
他想问的太多,比如日行一善有无有用?父兄的劫难能不能他来受?战哥要如何才得解脱?小烟花多久才能快乐……
想问的好多好多,他发现要记住的人,牵挂的事,浩瀚如海。
但最终,他问老师父:“ 大师,我们能不能幸福?”
他问的不是“我”,而是“我们。”
老师父闻言,神情平静,声如洪钟:“施主,万事有得亦有失。”
何云尔走出大殿,两位友人静候他归的身形落在眼中,他弯了弯眼:“你们也去拜拜吧,说不定能实现呢。”
两人本想拒绝,可实在拗不过何云尔的好意,肖战与向晚荞赶鸭子上架般来到殿内,正中央的佛像肃穆森严,凝视众生。
向晚荞不信这些,只是依葫芦画瓢,装模作样地拜谒,轮到许愿时,她大脑一片空白。
许什么呢?
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她到最后破罐子破摔般想:那就求越来越好吧。
什么是“好”?怎样的“好”才算“好”?
她答不上来,只知自己佯装无意的心脏下暗藏渴望,期待神佛显灵,指条明路。
肖战抬首,正对上佛祖的双目,壁龛下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身旁的信徒念念有词,依稀可辩是某篇佛经的某句经文。
在这虔心诚意的氛围中,有人似旁观的过路者格格不入。
一九八八年兰月十五,龙山寺弥陀殿内,他手持三炷香,面向佛祖跪拜叩首,却别无所求。
从新界返回九龙,向晚荞欲在兰桂坊某酒吧一醉方休,何云尔欣然同意,但出乎意料的是肖战拒绝了。
“哥,你转性了?”向晚荞不解。
何云尔伸手探上肖战额头:“别是最近体虚气弱,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吧?”
不怪他俩好似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般的表情,毕竟肖战此前可是圈内公认的风流成性,有乐子的地方就有他。
肖战拉开距离道:“我有要事。”
“什么事?”何云尔追问。
“要事就是——”车辆徐徐停住,肖战拉开车门,临走前回首看向两人,笑得眉眼弯弯,“找我表弟叙叙旧。”
王一博处理完公事回家,却见走廊尽头的窗台边站了个人。
男人身形颀长,宽肩窄腰,姿态闲散地俯视高楼下的烟火喧嚣,仿若万事从前过,却不入他的眼,天生自带的慵懒矜贵。
“你找我?”王一博走至近前。
肖战头也不回,莞尔道:“很奇怪么?”
那日在公用电话亭通过话后,何云尔吵着闹着要来接他,肖战自然无异议。
可他不知道的是,立在身后的王一博闻言瞬间垮了脸,又很快恢复往常。
岂料何云尔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明明抵达澳门,却像变戏法般凭空出现在肖战眼前的向晚荞,他俩也不问肖战同不同意,自顾自将他接回尖沙咀,共同照料至如今。
细细算来,他已经和这位表弟有一周多没见过面。
“不奇怪。”王一博也笑,“表哥开心就好。”
肖战慢慢转过身,一双明眸亮如白昼:“忙不忙?表哥请你看电影。”
王一博挑眉:“看电影?”
那不是拍拖中的情侣才会做的事么?
“是啊,看电影。”肖战步步走近,直至距离只剩一个拳头才堪堪停住,抬眼时还能发现彼此脸上的细小绒毛,“限制级的那种,你看还是不看?”
王一博盯了他半天,素长白净的手指倏然搭上肖战前胸的口袋:“电影票给我,表哥。”
驱车抵达一家私人放映厅,一进门便有等候多时的侍应生领路,神态恭敬。
电影开始放映,直至片头画面的主演一栏写着肖战大名时,王一博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肖战将他从疑惑转变为无奈的神情尽收眼底,笑得前仰后合。
“你走的时候,我荧幕处女座还没问世,三年前的老片子早没有场次,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请你看我最新主演的电影。”
王一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他只是抿了抿唇,将目光从荧幕上的电影名挪开,复又看向肖战。
“这片子还没上映,是我千辛万苦向导演求来的,连我影迷都没看过。”
满室黑暗,只有大荧幕的微光常明,肖战清亮的音色与电影第一句台词混杂,直直向王一博扑面而来。
“你是第一个看见它的观众。”
肖战笑笑。
“你是第一啊,一博。”
王一博久久没有说话,因为他无法自控的,溺毙在这何等热烈的目光里。
不知不觉中,电影放映到了尾声,肖战扮演的男主因公殉职,女主整理遗物时偶然发现了一段录音,内容是他在寺庙藏了个秘密。
女主驱车赶往,小僧侣见到她的第一秒,便将保管已久的东西如数奉还:“施主,这是那位先生为您求的上上签。”
这是他为您求来的福报。
这是他的秘密。
电影落幕,王一博在播放片尾曲的空隙里出神。
其实他也有个秘密,恐怕肖战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他看过他的荧幕处女座,在上映当天,彼时的他远在英国留学,电影是他花重金淘来的片源。
他会记得那一天,因为刻意逃避却心心念念的面孔复又出现在眼前。
就像他也会记住不久前肖战边支着头边笑,说他是第一的瞬间。
因为在这一刻,在这一秒,他于肖战的热烈里永生,又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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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