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绝即身死。

任凭家人如何想挽留，陈寰依旧不可挽回地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陈母哭晕过去三次，在一次又一次被救醒的震荡破碎里，顾魏就像一颗青松，不言不怒不悲不喜，依然挺立。陈母边哭边骂：“顾魏，你到底是什么铁石心肠的怪物！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顾魏视线从蒙着白床单的陈寰身上转头看陈母，懵懵地道：“伤心？”

陈母愤怒无比，这就是她儿子哪怕跟自己断绝母子关系也要娶的人！她恶毒地咒骂道：“你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陈寰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一滴眼泪都不为他流吗？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对得起他吗？”

陈宇不知道他妈为什么这么讨厌顾魏，明明以前经常用顾魏激励自己：“你看看顾魏，成绩好有礼貌能干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水火不容的模样了？是大哥回来说要跟顾魏结婚以后？

然而现在不是互相指责也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陈宇一手撑住他妈，一手扶住他爸：“哥的后事……”

陈寰父亲是省厅二把手，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头上多了些许花白，他见惯生死，此刻强忍悲痛，说道：“陈宇，你跟顾魏商量着办吧！”向来沉默的老人，缓缓走到陈寰身旁，弯腰揭开白布，慈爱又不舍地望着他的大儿子，俯身抱了抱他，说了一句：“好儿子！”

这时有两位医生模样的人走过来：“是陈寰家属吗？”

陈宇看一家子，老的老，哭的哭，懵的懵，擦了擦泪说道：“我们是！”

几分钟后，弄清事情原委的陈母再度昏厥。原因是陈寰生前签署过器官捐献，并且直至他身死，都没有撤销意愿的举动，所以默认他是自愿并且愿意履行的。

医生道：“家属如果同意就请这里签字。”

顾魏每个字都听清楚了，但又好像每个字都没听清。他像在一场大梦里，遍地大雾，影影绰绰，看不见人。

陈父干了一辈子公安，到底更稳得住一些，他握着笔一笔一划写下“同意”两个字，并自己的名字，陈宇随后跟上。人死如灯灭，如果人走了，还能救一些人，也算是好事一桩。

资料放到沉默的顾魏面前时，两位医生都有些不忍，其中一位小声说：“顾医生，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顾魏没答话，问道：“他什么时候登记的？”

那位医生看了下资料：“很多年前，2007年！”

顾魏想了下：“是他考上警校的那一年。”也是他住进陈家的第一年。这就是他家陈警官，以“为人民服务”为己任，他轻笑一声，提笔签字。只要是对方真实的意愿，他都同意。毕竟，这可能是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两个医生被他那一笑给吓住，接过资料后，静静在一旁等陈母醒来，还差她的最后一个签字，外面摘取器官的医生早已准备好，毕竟有些脏器的摘取，是生命体死亡后必须尽快进行的。

陈母悠悠醒转，看见文件上龙飞凤舞的“顾魏”二字，又是一场大闹！

“你个丧良心的！你是冷血动物吗？你怎么能同意我儿子的器官被人取走！我不同意！我儿子必须完完整整，入土为安！谁也不能动我儿子！顾魏，你丧尽天良！你不得好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还我儿子！”

陈宇劝他妈：“妈，妈，是哥自己要捐献的，爸先签的字，别骂顾魏哥了！”

“你也向着他说话！谁是你妈？！你是谁儿子！陈寰啊，我的陈寰！他们都一个个的不把你当回事啊！”陈母撕心裂肺的哭声灌进每个人的耳膜。

顾魏没什么表情静静听着，依旧一言不发。

陈母还在闹：“我不能让我儿子不完整，死后魂魄不全不能投胎！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拿走！拿走！谁同意你们要谁的，顾医生同意，你们摘他的！”

两位医生略微尴尬，但见得多了，倒也没什么。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和支持器官捐献这件事。

最终陈父喝了一声：“够了！让儿子体体面面走！这是他的遗愿！”

顾魏像看了一场默剧，他听不见声音，只看到人们嘴巴在动，他也不想知道人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的陈寰，不会回来了。

陈宇也劝：“妈，我们一家子都是警察，出尔反尔，大哥会不高兴的！以后我也会签器官捐献，这是好事！如果，我说如果，大哥身体的一部分在别人的身体里跳动，说不定，也是另外一种活着。你说呢？”

陈母定睛看小儿子，委屈得直哭：“陈宇，你哥走了……”

陈宇点头，琉璃色的眼珠晕着泪意：“大哥走了，妈，你还有我！”

陈母抱住他，嚎啕大哭：“小宇，你哥走了！你哥走了啊！抛下我们两个老的走了！你说他怎么这么狠心啊！念念才4岁！念念才4岁！以后他可怎么办呐？！”

陈宇抱着他妈，拍着后背安慰：“别怕，有我呢！你和爸爸有我，念念也有我！”

陈母哭到力竭，在陈宇低声细语反复劝慰里，终于哭哭啼啼签了字。

医生收了资料，对陈家人鞠躬道谢，又对陈寰鞠躬致敬，很快有护工过来，将陈寰推进了手术室。

陈母拉着陈寰的推车又是一阵痛哭：“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陈寰，陈寰，陈寰！”

在一声又一声惨烈的呼号里，顾魏淡淡地透过医院的玻璃窗看向室外。

十月金桂飘香，应是阖家团圆的时节。你看这绿色的叶，黄色的花，一团团，一簇簇，多好闻，多好看。

可惜，陈寰再也看不见了。

陈宇担忧地看着面色沉静的顾魏，他哥和顾魏夫夫感情非常好，他曾亲眼目睹过……但是顾魏从他大哥出事到现在，太过平静，这也太不正常了。他觑着空走近顾魏，说道：“顾魏哥，你难受就哭吧，没事，天塌了还有我呢！”

顾魏转头看了看陈宇，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他浅浅一笑，伸手揉他栗色板寸：“小孩儿长大了。”

陈宇难受：“顾魏哥，你别这样！不论我大哥在不在，你都是我哥。”

顾魏点头：“好。”

我很好，不吵又不闹，不要委屈不要同情，也不需要别人知道。

陈寰，你看，你走了，我也会过得很好！

你有没有后悔走得太早！

那你回来，我就原谅你的不告而别和你曾经那些无所不在的炫耀！

“顾医生穿白大褂好帅！”

“我来接我家顾医生下班。”

“顾医生我要去出个任务，来，让我亲一口吸一波欧气！”

“顾医生，你喜欢的桂花栗子！趁热吃！”

“顾医生你又加班？让我独守空房？不行，你赶紧回来，我要闹了！”

……

失去爱人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怎么说呢，大概是，身处人海里也觉得孤独，看喜剧不会笑，看悲剧也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