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慈悲祥和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

对于王一博的无理要求既没有动怒，也没有惊慌，只平静地拒绝，“红尘琐事繁杂，本与小将军无甚干系，小将军还是回去吧。”

这似是而非的话如何能挡住王一博。

“我身在其中，自然都与我相干。”他上前两步，眼神坚定，“还请大师开门。”

永明并没有非要拦他，只轻叹口气，让开了半步。

王一博走到门前，抿了抿唇，抬手。

门被推开，屋里一股浓烈的药味立刻传了过来。

他紧张无比，脑袋一片空白，好像有很多东西要思考，又好像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快点儿知道结果。

他缓步走到里间。

不甚华丽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脸色苍白，漂亮的丹凤眼紧闭，显得有点儿脆弱，胸口却仍有起伏的呼吸。

很微弱。

但是有呼吸。

心脏忽地归位，王一博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气霍然吐了出来。

肖战，他果然没死。

这一声仓皇的呼吸打破室内的安宁，肖战像是被吵到了，眼皮动了动，竟睁开眼来。

王一博嘴唇紧抿，盯着肖战不知道该说什么。

劫后余生的庆幸，突然升起的喜悦，都不足以让他忘记，肖战落到如此地步，是他爹的那杯毒酒所致。

肖战眼神凉凉地看他一眼，大抵是还很虚弱，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王一博手指攥紧，喉咙张了张，半晌终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肖战眼睛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王一博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以为肖战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肖战又开口了，“不需要，王一博。”

短短几个字，让王一博如醉冰窟，刚才那些喜悦激动全被冻住。

是‘不需要’，不是‘没关系’。

肖战这是明确地告诉他，道歉没用，他自己的仇他自己会报。

他不敢再待在屋内，出门去找永明大师，“殿下，他情况怎么样了？”

看起来并不像是完全好了。

“只是在拖延时间。”永明大师有些无奈，“这毒十分霸道，虽然事先准备了解毒丸，但效果并不太好，殿下现在仍处于危险之中。”

这也是他不阻拦王一博的原因。

“大师有办法吗？”王一博有些着急。

永明却看向他，“我也想问问小将军，真的没有解药的线索吗？”

毒药是镇北侯下的。

王一博身为镇北侯的独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王一博压下被质问的愤怒。

他爹突然回来，又突然离开。

来去匆匆，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见他不像撒谎，永明大师又是叹气，转头看向远方，“选个合适的人，给殿下换血吧。”

没有线索，也没有时间，不清楚毒药的配比，换血便是最省时省力的法子了。

对王一博点点头，永明大师准备出去找人，就听王一博开口，“试试我吧。”

“你？”永明大师惊讶。

“对。”王一博肯定地点头，“用我的血，我给他换。”

“换血并不是没有风险的。”永明大师谨慎地看着他，“说不定毒素会顺着血液传到你的身体，也说不定……”

“没关系。”王一博打断他的话，“我都可以。”

说是赎罪也好，说是自虐也罢。

他想这么做。

见他如此坚定，永明大师也没有再反对。

要在短时间内找个绝对信任的人也并不太容易的事儿，如果王一博可以，那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

“那就先试试合不合吧。”

肖战一直在晕睡，偶尔才清醒一会儿。

永明大师给他把了脉，也开始有点儿着急。

取一个小碗，给二人各放一滴血进去，不一会儿，两滴血交融在一起。

可以用。

永明大师点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装备让王一博躺在肖战旁边，“过程可能会有点儿痛苦，小将军尽量忍住，小僧这就开始了。”

王一博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心思全在旁边的肖战身上。

重逢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不知道是因为肖战的‘废太子’身份，或是他们真得就那么生疏了，明明二人有时面对面那么近地在一起，他却仍觉得肖战离他很远。

隔着一层若有若有的纱，肖战挡住了自己，他便怎么也靠近不了，而越是靠近不了，他便越悔恨痛苦。

他总是想，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做那件事，若是他一直依着肖战的心思，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待在肖战身边，他们之间就不会有这隔断的三年。

鲜血顺着细细的肠管流入肖战的身体，王一博看着肖战慢慢恢复了些血色的薄薄唇瓣，有些欣慰，又有些哀怨。

他知道，不会的。

自从肖战决定大婚那天起，无论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他出宫的结局都是注定的。

肖战早就做好准备，在那个时候让他离开了。

他逗弄他，然后放掉他。

像一时兴起，又或者始乱终弃。

他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同等的位置，他也从来没认真地想过要和他一起。

他越爱他，越了解他，也就越明白他的冷漠和假装。

只是当时的他骄傲地以为，自己总归比其他人更特殊，而肖战总有一天会把他放在心上。

换血的过程如永明大师所说，越来越痛苦。

生命一点点从身体中流失的感觉并不让人愉悦。

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让他头脑愈发清醒，很多从前不清楚不明白的事情，到这个时候反而会越加清晰。

他想，如果他因为这次换血死掉，肖战应该是不会记得他的。

残忍又真实。

或许会有一声惊诧，或许会有一点儿哀叹，但都不过转瞬即逝，不会停留到明天。

他会和无数个为他而死的人一样，成为他功成身后堆积如山的尸骨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具。

而他，会有新的男人，女人，孩子，玩具……

浓浓地不甘从王一博的心底升起。

这一丝不甘让他突然多了一丝理智清明，失血过多的痛苦重回脑海，然后他猛地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一双如冰质琉璃的单凤眼出现在他眼前，苍白的唇色多了丝丝殷红，让他整个人显得不再那么憔悴。

见王一博睁眼，那双淡粉色的薄唇微启，吐出几个无甚感情的字。

“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