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入师门的那一天，郭若玉被携带着去到了浮沉宫。

那地方位于人族以及妖族的交界地，曾经是狐族的居住所，除却这一座黑白色为主调的宫殿，四处都是荒郊。

他便被安排进了浮沉宫的偏殿中住。

这时的师尊还是管事的：一日三餐，吟唱诵经，教导武学。

到了后来郭若玉有能力辟谷，他便整日整日的呆在主殿内，只有郭若玉主动找他的时候，才会投来一丝目光。

这目光冷淡且毫无情绪，瞧的人好像能将所有的一切都遗忘掉。

可郭若玉却只透过他的那双眸子，感受到了一股无力感。

这股无力感透露着一股死气，薄薄的缠绕在他的心口，最后丝丝蔓延，缠绕住了他的四肢五骸。

他想他是恨的。

恨师尊杀了自己的父亲，恨那时的自己猪油蒙了心，所以他拼命的修炼，只为了换取那一次能够报仇的机会。

他并不知道他的师尊有多么的强——那一位从来不修炼的仙人，举手抬足之间，就是与天同快的道蕴。

他追不上，也从来不可能追得上，所以他只把师尊授予他的那些秘籍拼命的学，可拜师的整整五个年头，他虽足足在心里模拟了上百次刺杀，却一次都没有尝试过。

不可否认，他害怕。

郭若玉记着的，那一日师尊抬剑之间，自己父亲的头颅就如被切的西瓜一样，几乎是眨眼间就被挑了去了。

他犹记得，那时父亲脸上的惊喜还是在的——惊喜就在于郭若玉被一个仙人收为了徒弟。

可这股惊喜，落在一个死人的脸上，就显得那般讽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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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若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刺杀师尊的时候，是十三岁出头。

他抓住了师尊晒太阳的日子，在茶水里面下了毒，双手托着藏有匕首的托盘，去到了师尊的面前。

那茶水里的毒被师尊察觉，他却没有动声，只是淡淡的将茶水摇来又摇，道：“动手罢。”

紧绷的心神在这一声过后，突然断裂了下去，郭若玉端着的托盘，噼里啪啦的摔了下去。

他一路上紧张到发冷，发汗的掌心在一瞬间，仿佛变得干涩，他的身体紧绷到极致，以至于微微的颤栗，在那火花闪电的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径直的抽出匕首，便朝着师尊的脖子扎了下去。

对方毫无疑问是将这把匕首给接住的；他并没有动用法力包裹，那匕首便破开他的掌心，深深的镶嵌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鲜血淋淋间，郭若玉透过对方那声无悲无喜的眼睛，仿佛看透了对方早已变成朽木般的内心。

他错愕，下意识的便想将匕首抽出去，可师尊却只是仿佛感受不到疼一般，慢慢的将匕首握紧，道：“我会让你杀了我的。”

师尊平平淡淡的讲述着自己的死，“但不是现在。”

他将那把匕首夺过来，静静的扔下去。染着血的匕首在地上落下一片血渍，郭若玉低头看着，竟突兀的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情绪。

郭若玉恍恍惚惚的回去了。

那一日晚上，他想了很多事情，从帮自己的父亲报仇，到明天会怎么样，可最后直到了天明，他才发觉，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更改过。

若是忽略掉师尊手上的那道伤痕，郭若玉甚至感觉自己刺杀他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他摸着自己腰包里的那把匕首，沉默了许久许久，甚至蓦然间觉得自己像个白眼狼；在刺杀结束之后，他甚至后悔起了帮父亲报仇。

他怕他的师尊因此而抛弃他，让他重新沦落到那个不可言喻的世间去，于是他开口，背弃了自己过往的所有的良心，向着他的师尊最真挚的道了歉。

师尊并没有原谅他；实际上，他甚至没有责备过他。

他只是淡淡的与他磨了把枪，道：“杀意重，就练枪。”

枪者，行之坦荡，落之逍遥。

他的师尊将那郑重的递给他，好像明了他的心思似的道：“切勿忘了仇恨。”

“我会让你杀了我的。”

——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