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年虽然已经压着声音了，但他发起火来，也着实吓人，不然也不会有一帮校霸小弟跟着他，叫他溪年哥。

秦雾的眼睫很轻地颤了颤。

他控制住了想退后的脚步，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带着无力，“你小声点……”

沈溪年往前走了一步，周身仿佛都笼罩着怒气，连同肩上的那个Q版小人，脸上也带着个恼火发怒的符号表情，怒气冲冲地瞧着秦雾。

秦雾今天真的很累了。

而且他不想把沈溪年扯进这件事情里面。

所以秦雾说了一句：“和你没关系。”微微一顿，“这个伤，是我自己摔到的，奶茶店请假是因为我今天有事，你赶紧回学校去吧。”

说完，秦雾就拎着书包往巷子里走去了。

沈溪年站在原地没有动。

秦雾以为沈溪年会回学校的。

他进了家门，换了鞋，上了楼。

秦雾在自己房间里坐着，用纸巾沾了水，轻轻将书包上残留的脚印和泥土给擦干净了，才准备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手掌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洗完澡出来，秦雾发现自己房间里坐了个人。

沈溪年坐在秦雾的床边，脚边放着个医药箱。

秦雾怔了怔。

沈溪年的表情很冷，漆黑的眼底带着不明显的烦躁。

不等秦雾反应过来，沈溪年就一把拽过秦雾的手，“过来涂药。”

秦雾被沈溪年拽着在床边坐下了。

沈溪年拿了药出来，先给秦雾的手掌消毒。

他动作有点儿笨拙，但胜在耐心，也没有特别弄疼秦雾。

秦雾怔怔望着沈溪年。

少年低着头，拿着秦雾的手，一点点地处理一些没有挑出来的砾石，而他肩上的小人，满脸心疼沮丧地趴在那儿，喃喃道：“我怎么这么没用，第二次让我哥被欺负了。”

顿了顿，小人又愤怒地站起身挥舞拳头，“所以到底是谁欺负他啊？！烦死了！”

秦雾的眼眶有些红。

他更庆幸、也更坚定，没有让沈溪年知道这一切。

沈溪年这样内心温暖的孩子，就不该卷进来，面对秦雾的那个垃圾父亲。

秦雾低下头来，看着沈溪年的眼睫。

过了很久，他开了口，声音很轻，带了点沙哑，“谢谢你。”

沈溪年冷哼一声。

他说：“别谢我，我受不起。”顿了顿，“反正你什么也不告诉我。”

秦雾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又被沈溪年更用力地掰开。

涂了药，手掌也贴上了药膏。

沈溪年刚想把医药箱收起来，结果一抬头，目光就定在了秦雾的脸上。

“……”

秦雾下意识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抬手想去擦。

谁知沈溪年一把抓住了秦雾的手腕，“别动！”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样。

沈溪年一动不动地看着秦雾的脸颊，过了很久，才从唇齿间发出点儿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谁他妈还打你脸了？”

秦雾这个时候才想起秦智的那一巴掌。

当时他以为自己躲过去了。

刚才洗澡的时候也没有仔细照镜子，可能被指甲划伤了。

“我……”秦雾想抬起另一只手，碰一碰脸，“我不小心……”

沈溪年再次伸出手，抓住了秦雾的另一只手。

他力气很大，一只手就抓住了秦雾两只手的手腕，黑眸冰冷极了，“你挺能耐的，秦雾。什么都不说是不是？”

秦雾没有说话。

沈溪年凶起来的样子还是有些吓人的。

秦雾甚至怀疑沈溪年会不会打他。

但沈溪年一只手攥着秦雾的两只手，冷冰冰吐出两个字：“别动。”

他单手拿了药出来。

在沈溪年靠近过来的瞬间，秦雾下意识闭上了眼。

秦雾听见了很细微的哭声。

他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看见沈溪年肩上的小人蜷缩在那儿，抱着膝，把脸埋在腿间，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秦雾很想伸手去摸一摸那个小人。

可他的手被沈溪年紧紧抓住了。

秦雾抬起眼看近在咫尺的沈溪年时，发现沈溪年的眼眶竟然也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沈溪年惯常冷着脸，冷着脸红眼眶，让秦雾怔怔地反应不过来。

沈溪年给秦雾的脸上涂药，靠得很近，秦雾甚至能感觉到沈溪年的体温。

是温暖的、滚烫的、炙热的，是让人有安全感，让人想要依靠的。

可秦雾知道他不能依靠沈溪年。

如果沈溪年是他亲弟弟，秦雾一定会跟沈溪年说。

可沈溪年不是他亲弟弟。

正因为沈溪年不是他亲弟弟，还对秦雾这么好，秦雾就更加不能说了。

秦智是一个怎样的货色，没人比秦雾更清楚。

家暴、赌博、撒谎成性。

秦雾也没有办法跟他妈妈开口，因为秦智也是他妈妈心中的阴影，好不容易逃离，秦雾并不想再把他妈妈牵扯回过去的深渊里。

他能打工多久，那就坚持多久。

秦雾是这样想的。

但每次沈溪年的出现，都会让秦雾坚硬的内心有碎裂的迹象。

秦雾想，如果他告诉了沈溪年，沈溪年是会嫌弃他的亲爸，也连同嫌弃他，还是……还是去帮他出头？

秦雾也不知道。

沈溪年给秦雾涂完药，垂下眼来的时候，发现秦雾正抬眼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溪年的呼吸突然就停了下来。

秦雾的眼眸一直都是那种黑白分明、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可能是因为眼睛圆，导致那双眼睛里总是透着无辜和清澈，但其实仔细看进去，里面藏着寻常人发现不了的情绪。

可沈溪年低下头来和秦雾对上视线的这一刻。

他没有在秦雾眼睛里看见无辜，只看见了那一瞬的眼泪，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眼泪，在灯光下发着光。

沈溪年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

“啪”一下，碎了。

“你……”沈溪年的身子僵了一下，瞬间凶巴巴冷冰冰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秦雾自己也愣了愣。

他很快摇头，小声道：“走神了。”

沈溪年的身子再次一僵。

他没有说话，松开了秦雾的手。

沈溪年收拾医药箱的时候，肩上的小人已经没有哭了，坐在那儿捂着脸，“啊啊啊啊”了一声以后，才道：“怎么会有人的眼睛长得这么水……水……水灵灵的！”

秦雾还没有反应过来。

沈溪年肩上的小人愤怒地鼓起腮帮子：“我哥这么好，还敢欺负他，看我明天不把他的头给卸下来！”

秦雾终于动了动唇角。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沈溪年转过头来，瞧着他，“干什么？”

秦雾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想帮我教训不好的人。

但是我也想保护你。

……

第二天，秦雾和沈溪年一起上了学。

到了学校门口，沈溪年让秦雾等一下。

秦雾就等在那儿。

他看见沈溪年去买早餐了。

秦雾本来是站在原地等沈溪年的，但他一回头，看见上学的学生里，有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拖鞋，正混在人群里，往学校里看。

秦雾的脑袋一嗡。

是秦智！

秦雾几乎是下意识立刻就往学校里走，背过身去，也不等沈溪年了。

但沈溪年很快买了饭团回来。

他走到秦雾身边，冷冷淡淡道：“买了个新款饭团，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们说这个口味很好吃。”

肩上的小人则喜滋滋道：“我哥一定会喜欢这个味道的，我上次看他在饭堂多要了一点儿黄瓜，他一定喜欢吃……”

沈溪年还想再说什么。

秦雾突然就转过头来，压低着声音对他道：“离我远点！别跟我走那么近！”

沈溪年的脚步一顿。

秦雾继续往学校里走。

沈溪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发什么疯？”

秦雾猛地甩开了沈溪年的手，“滚开！”

说完，就埋头往学校里走去了。

沈溪年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热乎乎的饭团，半天都没有动。

秦雾不知道秦智怎么又来学校了。

他昨天明明已经给秦智钱了。

秦智如果还要像之前秦雾在三中读书时那样，找上门，让全世界知道他有个赌鬼父亲，那秦雾是真的受不了第二次的打击了。

秦雾来到教室，坐在位置上，身子不受控制地轻微发着抖。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书本掏出来，卷子也摊开放在桌上。

难道……

秦雾突然想。

难道秦智是真的想来学校，找沈溪年？

秦智觉得钱不够，所以想来找沈溪年，想找秦雾所谓的“弟弟”，用他那种垃圾又人渣的做法，打沈溪年，让沈溪年给他钱？

想到这里，秦雾的手更加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身边有人坐了下来。

沈溪年把饭团放在秦雾的桌子上。

少年翘起一条腿，压在桌子下面的横栏上。

他侧过头，看着秦雾。

安静了一会儿，沈溪年问秦雾：“刚才你在校门口看见谁了？”

秦雾的肩膀微微一僵。

他没有说话。

沈溪年又道：“告诉我，你看见谁了？欺负你的人是不是？把他的样子告诉我，我现在出去把他打进医院。”

秦雾的呼吸有些急促，却颤抖着眼睫摇了摇头。

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抬起头，声音很轻地对沈溪年道：“听我说，沈溪年，你从今天开始，除了周末回家，你不要再出校门看，也不要擅自来我工作的地方找我，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但我不想拖累你，所以你别再问了。”

沈溪年没有说话。

他用漆黑的眼睛望着秦雾。

出乎意料的是，沈溪年这一次没有再纠缠。

他只是说：“行。”

顿了顿，沈溪年又道：“秦雾，我这样掏心掏肺对你，把你当自己亲哥，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什么都不说，是吗？”

少年扯了扯唇角，眼神冰冷得可以杀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再问你了，反正我他妈就是犯贱。”

秦雾的唇颤了颤。

他的眼眶红了一瞬，刚想说什么。

可这个时候，又看见沈溪年肩上的小人低着头道：“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会一直一直站在我哥身后的，等到他愿意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