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一走，铜雀台又恢复成了没人气的样子。肖战按照王一博说的将宁王送来的东西都仔细收起来。

　　十五快过了，昭文帝随时可能过来。

　　十五快过了…心思不由得又飘到另一处去，即便是肖战再想忽略也不得不承认，过了上元，他与王一博，或许此生都不复相见了。

　　也好，本来也不该相见的。

　　窗被轻轻叩了三下，肖战一凛，戒备地退到榻边盯着窗棂，低声问道：“谁？”

　　“肖…肖公子万安。”来人短暂斟酌了一下称呼，陌生的称呼令肖战更加警惕，却总觉得声音有些许熟悉。

　　“属下是宁王殿下伴读徐勉，奉殿下之命来见公子。”

　　肖战这才记起，确有几次，王一博身边一个侍卫来送东西，想来应该是亲信。

　　肖战开了窗，徐勉躬身行礼，肖战说不必。

　　“是殿下让你来的？”

　　“是。殿下说，今日是上元节，听闻庆都极重视上元，要做灯祈福，特命属下给公子送一盏花灯赏玩。”

　　肖战微微垂眸，却见徐勉手里正是提着一盏精巧的花灯。这花灯与皇家的宫灯不同，竟是一个极可爱的兔子形状，惟妙惟肖憨态可掬，饶是肖战常年枯井般的脸上也不自觉露出讶异的惊喜。

　　“这是哪来的？”他的惊讶之色尚未收起，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徐勉抬眼看了一下就连忙低下头去，恭敬地答道，“灯自然是做灯之人做的，不过…有这灯也费了殿下许多精神。”

　　“多谢殿下。”肖战小心翼翼地从窗口接过兔子灯，仔细地放在书桌上，才回过身微微欠身道：“多谢你辛苦。”

　　“公子言重了，属下不敢。”徐勉连忙回大礼。肖战笑了一下，“不必叫我公子，我早就不是公子了，若不慎让人听见，还要平白找麻烦。”

　　“公子放心，属下勘探过，铜雀台四周并无监视。且……”徐勉顿了顿，还是说，“且殿下说过，要唤您公子。”

　　“殿下呢？”肖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今日有阖宫之宴，他…他是否要向皇帝皇后辞行了？”

　　徐勉垂眼，只是说，“殿下正在重华殿准备”，再无他话。

　　肖战也觉得自己问得多了，想了想，还是贴身取出一枚香囊来，正是王一博那晚赠予他的。

　　“劳烦你将此物带给殿下，就说此物珍重，肖战万不敢收。”王一博幼时琰妃便仙去了，想来留给王一博念想的物件本就不多。宁古天高路远，王一博能贴身带在身边想来也就只有这个香囊了。

　　谁料徐勉退了几步，仍是毕恭毕敬，但语气果断，“殿下嘱咐过，此物万万不可收回。还请公子贴身戴着。”不等肖战发话，徐勉又说，“殿下说了，前路未知，放在您这里殿下安心。”

　　肖战垂眼看着手里的香囊，他喜欢的淡香在寒意里飘荡。他将香囊又小心地收回去，“也好，若来日还有相见之时，我亲手还他也好。”声音很低，想来并不是说给徐勉听的。

　　风打过院中松柏扑棱棱作响，肖战忘了关窗，就这么坐在窗前看一方水蓝的天。

　　兔子灯尚未点亮，放在桌上也觉得憨态可掬。这灯做的极为精巧，想来做灯之人一定是花费了许多时间精力的。宫廷匠人只着富丽堂皇的规制之物，这样精巧稀奇的物件儿想必是宫外寻得能工巧匠的作物。

　　王一博与寻常皇子不同，能寻这么个花灯给他，是用了心思的。

　　该向他好好道个谢才是。肖战心里这样想，又想到今日过后王一博便要启程，从此君老江南我雁北，大约也没这个机会了。

　　不知怎么的，又想到这里肖战便觉得烦闷，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都被他收起来了，想作画静心也懒怠去拿，干脆从桌匣里翻出针线来，穿针引线间，心思也慢慢平稳下来。

　　手下的料子还是王一博着人送来的，叫“晓山青”，是极好的苏缎。肖战抚着料子赞叹是好东西时王一博还笑了笑，“有些年头的料子了，要不是给你送来，不知道还要在库房里堆到什么时候。”

　　肖战是世家子，自幼见惯了好东西，眼睛很毒，且宫中是最讲高低尊卑的地方，肖战一早便看能看出，王一博吃穿用度皆是宥宫中最普通的，堪堪压在皇子规制的边沿上，这样好的料子，即便是宠妃宫里也难找几匹，想来也不是王一博的。

　　可是深宫高墙，如履薄冰，琰妃又能留下多少东西给王一博呢？

　　肖战手上的针不知不觉停下来，天光隐去了大半，肖战看着桌子上未点亮的兔子灯愣愣出神。

　　“好暗，怎么不点灯？”熟悉的声音让肖战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里没有惊吓，只剩了几分茫然的无措，平白让王一博愉悦起来。

　　“殿下走路没有声音的…”肖战任由王一博恶劣地更凑近了些，也不躲，看着王一博小声说，仿佛在抱怨。

　　王一博终于一口亲在肖战上唇，很纯粹的吻，亲一下就站起身来，“是美人思考过于专注，根本没注意我。”

　　他站直了身，肖战才看清了——宁王殿下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尊贵。烫金石青五爪蟠龙吉服，腰间束汉白镶绿松石玉带，佩刻宁王印玺寒玉玉佩并金绫长穗。长发高束于九旒金冠之中，显得丰神俊朗，尊荣华贵。

　　“殿下果真凤表龙姿。”他赞得真心，王一博笑得也愉悦，“能得你一句夸，我也算没白穿戴半日。”

　　肖战想起身，却忘了手里还有针线，针尖刺了下手指，他下意识吸气，王一博却比他更快将针线缎子扯过来扔到一边。

　　“从我进门你就拿着针线，怎么反倒自己还忘了。”手指上只是刺了个小创口，血珠都没有，王一博看了几遍才放下。

　　“拿的久才忘了的。”肖战笑了笑，只觉得自己犯了傻。

　　“这缎子我记得你当日很喜欢，要拿出来做什么？上衣还是下裳？”王一博故意逗他，肖战却怔了怔，才低声说：“是想做衣裳的。”

　　“想给殿下，做身寝衣。”

　　苏缎柔软细腻，贴身最为舒服，只是昂贵难得，少有人拿来做成寝衣。肖战却知道王一博觉浅觉少，总是醒在自己前面，夜里自己翻了几次身，哼了几声觉，他都能数出来。

　　“年少不觉得什么，等殿下年岁长些就知道觉好的好处了。裁身舒服的寝衣，殿下穿着能睡好些。”

　　肖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若琰妃娘娘安在，也会想让殿下食佳寝安。”

　　王一博眸色微微一动，“拿我的东西来赠我，战战打得好算盘。”他故作轻佻，可言语却放得极温柔。

　　肖战明白，他是喜欢的。

　　王一博把人拉到腿上抱着，手指拨一拨肖战耳旁的头发，“你都知道今日十五，我要向父皇辞行，寝衣做好了，如何送给我？”

　　肖战抬头看他，可惜屋内无烛火，屋外天光渐暗，王一博的眸子只是幽黑一片，他看不出什么，又暼开眼，“殿下还这样年轻，天长日久，或许总有再见的一日。”

　　“美人还想与我再见不成？”王一博笑着掂一掂他，“难不成是舍不得我？”

　　肖战不说话，王一博也不在意，抱着人轻吻着肖战耳垂，在耳边低声问肖战如何知道他寝衣尺寸。

　　“殿下…”耳边呼出的气又热又痒，肖战伸手推拒，却被人抱得更紧。

　　“答了我就放你。”王一博无赖的很，肖战没办法，只能避重就轻地答“猜测而已”，想糊弄王一博，王一博看的穿，只是在人唇边吻了又低声笑。

　　“这样也害羞吗？”他笑得狭促，肖战被逼得脸红。

　　直到日头完全隐去了，王一博才站起身来，又是风度翩翩的宁王殿下。他最后捏一捏肖战的手，“寝衣还是要做的，我等着穿。”门开了又关，王一博走路确实没有声音，大约习过轻功的人都是这样吧。

　　肖战坐到桌旁，看见那盏兔子灯，小心取了火将灯点亮。一个纸灯有了光亮又成了栩栩如生的兔儿，连糊灯的白纸都似有流光。

　　肖战心下一动，俯身仔细看去，却看到圆滚滚的兔子灯身上，火光映着纸透出几行小字：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①

　　肖战再仔细看去，却见兔子尾巴处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藏在纸的边缝处，很难看见。

　　肖战认得，那是王一博的笔迹。

　　他写：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②

　　肖战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又坠下去，直直呆坐到木椅上，泪砸在他衣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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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选自《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原文为：“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翻译为：“郊野蔓草青青，缀满露珠晶莹。有位美丽姑娘，眉目流盼传情。有缘今日相遇，令我一见倾心。 郊野蔓草如茵，露珠颗颗晶莹。有位漂亮姑娘，眉目婉美多情。今日有缘喜遇，与你携手同行。”

【注】这首诗在第三章就被引用过，当时引用的是前半段，代表殿下被战战吸引。这里殿下却写了后半段给战战，代表殿下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想要和战战携手同行。

②选自《留别妻》，汉·苏武

【注】“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的下句是“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意思为“我倍加珍惜现在幸福的每分每秒，我永远也不会忘了和你相爱，这么幸福欢乐的时光。 如果我有幸能活着，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如果我不幸死了，也会永远想你。”这里其实是殿下在和战战表明心意+诀别，至于他要做什么……请见下回分晓。

剧情展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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