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起床做工，实际上谁也不指望一个六岁的孩童能做事，洗衣、做饭、劈柴，哪样他能干？不过，既然府里把他买来了，也不能闲着，那就负责守着灶锅添柴吧。

战君原不大乐意，站在庖屋外反抗，“王管家没说让我烧火，只说伺候大少爷。”

其中一个小厮讥笑道：“你以为伺候大少爷是什么光荣的好事吗？在你之前，已经有三个小厮两个丫鬟被大少爷赶出去了。”

战君心道，竟这么难伺候吗？真不如他，他从来不会动不动贬谪侍女。嘴上却不解问道：“为何？”

小厮道：“主子想赶你出去还需要什么缘由吗？全凭他们心意罢了。”

来福出言道：“兴旺，休的胡言。咱们都知道你妹妹为何会被赶走。”

兴旺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怒道：“大少爷一面之词，谁知道会不会有假！”

战君更为疑惑，这个少爷莫不是撒谎成精，致使他人被冤枉，但王老爷为了护住儿子作为主子的威仪，故而赶走下人？

来福道：“如果大少爷所说是真的呢？”

兴旺更为恼怒，“绝对不可能，我妹妹不是那种人！”

战君听得云里雾里，心道，既然那个少爷这么靠不住，他还是要学点生存技能，哪怕以后被赶出去，也不至于饿昏街头。于是，进了庖屋。

心情从他在灶台前看到灶神像开始转好，白胡子倒是画对了，可是这眉毛，都快飞到脑门上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灶神老头镇日生气呢。又想起入府那日在门口看到的两位鬼帝，脑子开始飞转。

灶台肚子里已经燃起火焰了，他只需在却柴的时候往里添加即可。

眼睛紧盯灶神像中的眼睛，意念努力集中。

父王说过，当你想做到一件事时，只要秉空杂念，紧盯目标，意念集中，就一定能做到。

他想试试能不能与灶神老头连上线。

谁知，越盯意念越不能集中，后来甚至“噗嗤”笑出声，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这个大双眼皮太好笑了，灶神老头是豆豆眼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庖屋里的下人一脸莫名，最后，还是负责蒸馒头的花婶过来道：“善财，专心看着灶火，不要三心二意。否则馒头蒸不好，主子怪罪下来要你好看！”

战君：“切！”

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战君这厢在凡间受苦将近一个月，天界昊天上帝的封典仪式还在如火如荼进行。正坐在角落自酌琼露的灶神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一旁的土地公揶揄道：“灶神这是操劳过多还是吃得太好肠胃不适了？”

灶神没好气：“你见过谁肠胃不适打喷嚏的？”

土地公：“难不成你还有桃花运，谁在此刻惦记你？灶神婆知道吗？”

灶神：“去去去。”

远处，昊天上帝、瑶池金母正与各方诸神把酒言欢，风光无两，灶神心道，往后可不能再随便忽悠小战君喽。

而这场热闹之外，天兵天将们还在奋力寻找不见了的小神君。

凡间，王家的庖屋内，战君还坐着。

烧火太无聊了，这一个时辰里他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直到管家差人催促上菜，他才知道主子们要来了。

垂首立在堂屋门口，战君眼睛不住瞄向屋内。那个端坐正堂，留着胡须穿着华丽绸缎长袍的男子一定是王老爷，他左边是王夫人，刚进府时见过。右边是一个大约跟他年岁差不多的男童，穿着水蓝色花纹袍子，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头顶一个小小的发髻，粉粉嫩嫩，还挺好看。

男童身旁是一个幼童，约么一两岁，额前发齐至眉毛，左右脑壳上扎成两个发髻，后脑部位剃得精光。

战君低声问一旁同样垂首的丫鬟，“大少爷不用早膳吗？”

丫鬟快速瞥一眼屋内，疑惑道：“何出此言？大少爷在用膳啊。”

嗯？战君再瞅一眼，也疑惑道：“哪个是他？”

丫鬟：“就是老爷右侧的那个。”

是个小孩儿？

那那天兴旺痛骂的是谁？

再次把目光对准那个男童，这个大少爷正夹着一只鸡腿往嘴里送，战君气不打一处来，顺子说他只要进入富贵人家就有吃不尽的鸡腿，可是他到现在每天粗茶淡饭，连鸡的腿毛都没碰到。

大少爷感受到射向自己的眼刀，手一抖，鸡腿掉在桌上。他向外望去，顿时有些呆愣，而后耳朵开始发热，下意识去夹掉了的鸡腿。

只见王老爷一筷子夹走那个鸡腿丢到一边，又重新给他夹了一个，道：“脏了的东西不要吃。”又给另一幼童夹了小块的蛋羹和肉。

大少爷乖乖道：“是，爹爹。”

幼童也有样学样，“是，爹爹。”

夫人见状，也道：“是啊，博儿，沾染了脏污的食物千万丢掉，否则会生胃疾。”

原来大少爷叫博儿。

战君这下更气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美食，他竟然还敢浪费！

饭后，他被叫到主子面前，王管家道：“善财，叫人。”

战君作揖道：“老爷、夫人。”

王管家又道：“这是大少爷，这是小少爷。”

战君先趁人不备飞了一个眼刀，后若无其事道：“大少爷，小少爷。”

大少爷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结结巴巴“嗯”了一声。

王老爷道：“善财，你年岁虽小，但既已入府，就是我王家人，只要你勤奋踏实，王家自然不会亏待你。”

战君再次作揖：“谢老爷，谢夫人，谢……谢大少爷。”

这都是王管家教的，对着跟自己一般大的凡人说谢谢，战君十万分不愿意，奈何身不由己。

大少爷期期艾艾蹭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他脸上。战君卯足了眼力看他，都要变成斗鸡眼了，暗想这个大少爷要做什么？

恍神间，左手感受到柔软的触感，他低头，是大少爷的手。正疑惑，大少爷拉着他就往外走，幼童口齿不清地喊，“哥哥，拉我。”一个小厮也匆匆跟上。

王夫人适时拽住小儿，“兄长先回去，闻儿过会儿再去找兄长好不好？”

幼童奶声奶气道：“好。”

王夫人又道：“果然管家思虑周全，博儿更喜欢跟他一样的孩童，这下老爷可以放心了。”

王老爷含笑点头。

王管家则道：“夫人过奖了。”

堂屋这院的布局与前庭相似，左右都有月门连向其他小院。战君被大少爷拉着由东侧月门走出，到了另一院子门前。

大少爷放开他的手，推门进去，同样是石板铺就的院子，在东厢房前的一角留出一小块空地，种上了花花草草，一旁的笼子里还养着小八哥。西厢房与主屋交汇的角落则安装了一个木质秋千。

少爷拉着他直奔秋千，让他坐下，红着脸道：“你，你坐。”

战君一点都不客气，让坐就去坐。然而屁股还没挨上去，一直跟着两人的小厮就出声阻拦，“善财，不可。”

战君撅着屁股僵在那里，看看小厮，又看看少爷，道：“少爷让我坐。”

小厮道：“少爷是跟你客气，少爷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战君这下彻底理解不能了。少爷却像是没听到两人说话一样推着他往秋千上坐，战君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左思右想，脸颊越来越鼓，手一甩把没防备的少爷推倒在地。

小厮像是被吓到，声音颤颤，“善财！你，你竟敢推少爷！”

少爷被甩到地上，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嘴角一耷拉，“哇”地一声哭了。

小厮道：“好啊你，才刚来就如此无礼，我去叫管家！”说罢，匆匆出门。

战君看着小厮的背影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少爷还坐在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他心道，装模作样，一面客气让他玩耍，一面又让小厮揪错，不正是要变相赶走他？说不准前面那些被赶走的人也是受了冤枉。

那为什么王管家还要一再给少爷安置新的小厮？

战君就这么看着少爷，一直站到有人进来，老爷、夫人在前，王管家鞠躬弯腰跟在身后，还有几个小厮丫鬟跟着。

刚才那个小厮上前扶起少爷，道：“老爷夫人请看，这就是这个善财干的好事，把少爷推倒了。”

王管家脑门冒汗，斥责道：“善财！你好大的胆子，跟着少爷不到一刻钟就作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你可知道，刚进府时你就忤逆乖张，要不是老爷夫人心善留你，你早被赶出去了，竟然还敢如此不服管教！来人啊，把他拉下去打二十大板，打完扔出府去！”

说着就有小厮上前来拿他，战君跳脚而起，“不是我的错！是少爷让我坐秋千，他不让！”他手一指那个小厮，“少爷还要推着我坐，我急了才不慎推开少爷。”

小厮立即行礼道：“回禀老爷，小的并非不让，只是尊卑有别，少爷心善愿意善待下人，但小的以为，做下人的该有自知之明，故而阻拦。”

王夫人扶着王老爷的胳膊道：“妾身以为宝库说得有理，老爷您看……”

王老爷沉吟片刻，走到儿子身旁，摸着儿子的头，缓慢道：“博儿，你想与他玩耍？”

少爷眼里还含着泪，闻声点点头。

王老爷叹一声气，对管家道：“不知者不罪，此事不可全怪善财。但冲撞少爷实属不该，打几个板子以作教训吧，后续如何安排，过后再说。”

“是。”王管家道。

于是，战君在跟着少爷的第一天又挨了一顿打。

他趴在下房的通铺上，眼睛通红，他挨打时那个少爷还在一旁哭天抢地地做戏，全都是他的错，阴险狡诈的小人。别让他找到时机，否则一定打得他哭爹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