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岑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环抱他的手臂也松弛了许多。
两个男生这样相拥而眠,实在有些别扭。他轻轻动了动身子,最终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小了,雷声也悄然远去。房间里,两位少年在彼此的体温中沉入梦乡。
许习柏在早上八点醒来,比平时晚了些——昨夜睡得太迟。他醒来时感到手臂一阵发麻,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低头看去,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枕在他的胳膊上,他表情复杂。
他想抽出手臂,又怕惊扰了符岑的好眠,只好维持着这个姿势。符岑睡着时很安静,没有大幅度的动作,昨夜几乎整个人都蜷在许习柏的怀里。
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无声诉说着昨夜的悲伤。
所幸符岑并没压太久,很快便翻身滚到了一边。许习柏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待血液流通后,才起身简单洗漱。
他随手整理好桌上散乱的试卷,下楼准备早餐。
许习柏学会做饭和打理家务,大概是在初中时期。那时父母出国,偶尔回来探望也是匆匆离去。从那时起,他便开始学着照顾自己和妹妹。
他也非常擅长照顾妹妹。妹妹比他小三岁,刚上初一,平时喜欢往外跑,却容易迷路。许习柏已数不清多少次从好心人手中接回妹妹。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符岑下楼时,许习柏已将饭菜摆上餐桌。
符岑在椅子上坐下,面对满桌菜肴却迟迟没有动筷。他犹豫许久,最终只夹起了一旁的青菜。
并非许习柏的手艺看起来难以下咽,而是桌上几乎全是荤菜,仅有一道素菜。
坐在旁边的许习柏察觉到了他的迟疑,问道:“不好吃,还是不喜欢?”
被他一问,符岑停下筷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直接说不喜欢吃肉?似乎太过敷衍,但这确是事实。
“我……不喜欢吃肉。”
“挺挑食。”
符岑:“……”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欠揍?能平安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他强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快速吃完饭,逃也似的跑到沙发上玩手机去了。
下午准备去学校前,符岑向许习柏要微信。
起初许习柏并不想加,但在符岑再三恳求下,最终还是同意了。符岑加他微信没别的目的,只是想转账——毕竟在别人家白吃白住,总该有所表示。
最近南城天气糟糕,到学校时雨还在下。符岑撑着伞,雨点重重敲击着伞面。他突然想起昨夜拉着许习柏在雨中狂奔的画面,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通往教学楼的路面积水严重,符岑虽已尽量避开积水处,裤脚仍不免湿了大片。到达教室时,裤腿尤其是脚踝处已完全浸湿。
尽管外面天气恶劣,教室里的热闹却丝毫未减。同学们互相抄着作业,虽说是A班,此刻看上去与普通班并无区别。
他刚在座位坐下,范舒便拿着卷子凑了上来。
“岑哥,试卷写完了对吧?”
“嗯,想抄?”
“嗯!”
他本以为符岑会爽快地拿出卷子,没想到对方直接来了句:“没门,抄第一的去。”
范舒:“……”
“他会杀了我的。”
符岑:“……”
符岑从书包里掏出一沓卷子扔在桌上。
“自己找。”
范舒如获至宝,抓起卷子冲回座位就开始抄,连答案对错都顾不上看。
成绩应该快出来了,不知考得如何。但愿物理能及格吧。他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两样,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内心的悲伤被完美隐藏。
他望着窗外被雨水击打的梧桐树,心中空落落的,万般愁绪汹涌而来。
平时他与母亲交流甚少,见面和说话的机会都不多。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墙,感情也显得淡薄。
但看到母亲受伤,他依然会心疼、会担忧。他从未感受过完整的爱,也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对谁都不曾产生过深厚的好感,包括父母。如今对母亲的担忧与关爱,或许是这几天短暂相处中萌生的一点温情。
这些日子,母亲一直在试图补偿他,弥补童年缺失的陪伴与关爱。
他表面上看似随和易处,实则很难真正走近。他很少主动了解一个人,对待朋友与陌生人几乎无异。若一段时间不联系,便会彻底淡忘对方。
雨越下越大,重重敲打着窗户。教室里一片寂静,更衬得雨声喧嚣。
班主任已站在讲台上,脸色比平时阴沉几分。她沉默着,教室里鸦雀无声。
“我们班的平均分,比B班差。”
“总分也不理想。”
“整整差了二十分!你们好好反省一下,到底是哪些科目在拉分!”
“成绩单我已经复印好了,你们自己看看是哪科拖了后腿。”
发完成绩单,她又开始分发数学试卷。
符岑接过成绩单和数学卷子,暂时没看试卷,迅速在成绩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符岑
语文:148
数学:142
英语:146
物理:58
化学:92
生物:91
总分:677
班排名:12
年级排名:72
物理还是没及格。差两分,就差两分。我当初是脑子进水了选理科?老老实实选文科不好吗?他攥着成绩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没事,已经很不错了。好歹排名前一百呢。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但他的同桌却截然不同——稳居年级第一,总分离满分只差两分。
变态!
整节数学课,他都在埋头写物理卷子。只有讲到错题时,他才抬头认真听讲。
这堂课还算平静,等到物理课时,气氛陡然变得凝重,死气沉沉。
不仅是课堂氛围,连老师的脸色都黑得吓人。
“知道我们班的物理平均分是多少吗?”
底下无人敢应声,连平时话最多的范舒都噤若寒蝉。
“52.5%!”
“看看你们考成什么样子!亏你们还是A班,一大片不及格!拜托,及格一下会怎样?”
“你们是讨厌物理还是怎么?”
“多花点时间学物理会死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下面的同学大气不敢出,只能默默承受着老师的怒火。
最终她也没再继续训斥,毕竟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她开始分发试卷并进行讲解。这一次,除了一小部分成绩优异和满分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讲,连平时不爱听课的符岑也不例外。
看着卷子上一个个刺眼的红叉,他不由暗自叹气。后面的大题只有两题全对,其余的不是步骤出错就是结果错误。
选择题更是惨不忍睹,只对了四道。他一边听老师讲解,一边将错题抄到错题本上。因为错题太多,他抄了整整一节课。
接下来的自习课,他全用来整理错题。他的错题本中,物理这本最厚,其他的科目都只记了一两页而已。
快抄完时,他突然发现最后一道大题老师没有讲解。
“怎么这么难……”他小声嘀咕。
超纲了,绝对超纲了,完全不会。考试时他看到那道题冗长的题干,便果断选择了放弃。
问题:光滑水平面上有两个等高滑板a和b,质量分别为1千克和2千克,a的右端放置质量为1千克的物块c, a和c以相同的速度vo=4m/s向右移动,b以速度kvo向左移动……
第一小问:若0<0.5,求碰撞后瞬间新滑板速度的大小和方向。
不会,跳过。
第二问:若k=0.5,求碰撞后瞬间到滑块c与新滑块相对静止需要的时间。
不会,跳过。
第三问:若k=0.5,求…………冲量大小。
不会,跳过。
完全不会啊!符岑握着笔,与题目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没办法,正确答案不爱我。符岑放下笔,整张脸侧趴在桌上。他看着身旁正面无表情刷题的学霸同桌,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问许习柏啊,他肯定知道。
但这个念头立刻被他扼杀在摇篮里。
我死都不会问他!死都不会!他下定决心自力更生,将试卷和错题本一股脑塞进书包,拿出数学卷子写了起来。
放学后,范舒等人照例邀请他去吃烧烤喝酒。想到上次喝到断片还睡在许习柏家的经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份热情邀约。
他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教室。
回家的路上,他先绕道去了医院探望母亲。
打车到达医院,走在弥漫着浓重药水味的走廊上,他感到些许不适。走进病房,床上的人仍未苏醒。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到病床边蹲下。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如纸。他握住她的手,沉默无言。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矛盾至极。
他的母亲符暮晚在十九岁时生下了他。那时父亲逃避责任一走了之,是母亲独自一人将他抚养长大。后来父亲回头恳求原谅,性格温柔善良的符暮晚心软同意了。
直到符岑开始上学,父母经常不在家。
符岑上初中后,他们才开始有时间回家探望。在他初三那年,父母正式离婚。
符岑对父亲的印象极差。在他记忆中,父亲赌博、酗酒、抽烟,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还有家暴行为。
深夜里,他总能听见父母争吵和打斗的声音,这也是他后来长期失眠的根源。
他憎恨父亲,厌恶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却唯独放不下母亲,无法对她产生丝毫恨意。毕竟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只有母亲给过他些许温暖。
离开医院,他没有选择打车回家。路途不算太远,没必要浪费这个钱。
雨依旧下个不停,仿佛永无止境。他含了颗糖在嘴里,甜味慢慢在舌尖化开。
回到家,屋里一片冷清,昏暗无光,早已没有家的感觉。
他打开灯,光线照亮了略显凌乱的客厅——显然是许穆和符暮晚争执时留下的痕迹。他简单收拾了一下,点了份外卖。他自己不太会做饭,小时候父母不在家,他基本都靠外卖度日。
等外卖的间隙,他感到有些无聊。手机里既没有游戏,也没有可以聊天的朋友。
他走到阳台,眺望外面的风景。雨依旧下着,其实窗外并无甚美景可言。但在他眼里,看风景是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式。
他家住的楼层较高,视野开阔。从高处俯瞰,下方的一切都显得渺小。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多到数不清。
行人们来去匆匆,无人驻足。
每一栋楼都亮着灯火。他拿出手机,随手拍下这个场景,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大抵只是因为无聊。
果然,看风景时时间过得飞快,稍不留神便从指缝间溜走。
他接过外卖,在椅子上坐下开吃。外卖还是温热的,而且很合他心意——没有他忌口的食材。他挑食得厉害。
咸的不吃,放大蒜和姜的不吃,葱不吃,有肉不吃,太淡的不吃,太辣的不吃,太酸的不吃,洋葱不吃,胡萝卜不吃,卷心菜不吃,冬瓜不吃,瓜有点硬的不吃,土豆泥不吃,切成块的不吃,硬的不吃,西红柿酸的不吃……
几乎没有朋友能记住他这长长的忌口清单,连他母亲也记不全。
没有一个朋友真正了解他:他对海鲜过敏,对芒果过敏,对花粉过敏——这些连他母亲都曾不知情。
有几次过年,餐桌上摆满了海鲜;母亲也曾多次给他买芒果奶昔;他母亲喜爱鲜花,经常在阳台上种植各种花卉。
他也曾因花粉过敏多次进出医院。后来母亲知道后,才忍痛将那些花全部丢弃。
吃完外卖,他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翻看朋友圈。他从不发动态,只是偶尔看看别人的分享。
浏览通讯录时,一个头像显得格格不入——简简单单的橙子简笔画,昵称也极其简洁,只有一个字母“f”。
这时他才想起今天下午加许习柏微信的初衷。他点开那个与众不同的好友对话框,转了一千元过去。
对方很快回复了一个问号。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打了很多字,又觉得无需过多解释,最终只发了四个字过去:
还钱,住费
对方输入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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