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回去!退回城里!”
男人的嗓音里像是含着血,沙哑却又撕心裂肺,然而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卫清川却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清川!快走!回去!!”
卫清川觉得,自己到死都会记得那个破空声。在那个破空声响起之后,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一晃,“轰”的一声,沉重的铠甲在地上扑起一大片灰尘。
卫清川机械般地抬头,看向了那个骑在马上的大块头。他嘴角一咧,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字眼,朝着她举起了手上的鬼头刀。
卫清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她的腿脚乏力,软到甚至不能支撑她站起身,就在鬼头刀即将落下的时候——
“咻”
一支从旁侧飞来的箭矢插在了大块头令人生畏的手臂上,鲜血喷了卫清川一脸。
“啊——”卫清川惊叫一身,猛地坐起了身,把手伸到枕侧,摸到了冰冷的兽纹之后终于有了一点安心,心跳却依旧快得厉害。
她四下环顾,似乎是对梦里那个彪悍的外邦仍心有余悸。
账内昏黄的油灯还亮着,卫清川躺在梆硬的木板上,身上只有一条薄薄的棉被。为了防备随时出现的外敌,她甚至在睡觉时都戴着铠甲。此刻她的鬼头刀出鞘半寸,看着熟悉的帐子却是丝毫不敢放松。
“将军,”帐外有人粗生粗气地喊着问,“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听着手下的声音,卫清川终于确认了周围环境安全,她缓缓吐出口气,慢慢放下了刀,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松弛,半晌,在帐外再次焦急地询问情况时她方才开口回复:“无事,被梦魇住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方才又梦到了那些陈年往事,卫清川垂首揉了揉鼻梁,凌厉的侧颜在昏黄灯光下看起来有一点疲惫。左右是睡不着了,待到帐外无人后,卫清川拿着自己的刀掀帘出去了。
四下无人,只有帐篷里会有震耳的鼾声传出,卫清川提着剑朝着军营门口的方向走去,在门口被守卫叫住问话:“什么人?哪个营的?”
卫清川眯了眯眼,眼下天光昏暗,在她看来,卫兵也不过是个不太分明轮廓。她不卑不亢道:“卫清川,主将。”
守卫似是一惊,在检查完卫清川递过来的名牌无误后恭恭敬敬地放她离开。
卫清川独自一人走在沙漠里,路上时不时还有一些尚未被掩埋的血迹,被这血腥味吸引的鸟绕着飞,似乎不相信这么血味浓郁的地方它找不到一块足以果腹的腐肉。
这里的空气算不上多好,甚至因为地处西北有点偏僻,沙尘满天,抬头望着天都是灰黄灰黄的。
卫清川看着这个地方,似乎看到了同样黄沙飞扬的某一处。
卫家盛出将才,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死在了这片沙漠里,一生为国忠心耿耿,然而最后却换了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卫家男子死后,卫清川接手了这只军队。但女子当兵,自古为人所诟病,然而在她拿着鬼头刀砍掉呼韩鲁脑袋的时候,便无人再拿她的女儿身说事。
卫清川撂下刀,自己也躺下,看着灰扑扑的天,一时间感慨万千。
在天际泛起一层灰蒙蒙的光时,卫清川听到了马蹄踏地的声音,她当即警惕起来,侧过身子,一只耳朵贴着地面。那声音频率极高,但是极其单薄,应该是有人传消息过来了。
她站起身,手里拿着她的刀,看向了那个方向。
不多时,果然有人骑马赶来,他满身灰尘,还有一些擦伤的地方出了血,刚一停下就险些掉下马。卫清川神色一凛,心知这是阜都出了事。她一把搀住那人的手臂,让他不至于摔下来。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儿了,急成这样?”
“将军,阜都宦官联合叛贼反了!”男人一把反抓住卫清川的胳膊,眼中满是哀求的神色,“将军……”
阜都……
卫清川似是失了神。
早在她父亲还是主帅的时候,阜都就是宦官欺上瞒下,他们花天酒地,但是西北地的将帅连饭都吃不上,饷银发不下来,大伙儿都叫苦不堪。卫家把自家宅子都卖了出去,行军打仗也带着尚且年幼的卫清川。
卫清川长叹了口气,她自小便是见着死人堆长大的,这些死了的有些这辈子也没进过阜都的,她声音极轻:“卫家满门忠烈,可我不是。”
风呼呼刮着,她的声音消散地很快。马上那人抬眼看着这个年轻的将帅,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千里以外的阜都,昔日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染了血,殿外火光冲天,映得面前人阴柔的五官有了一丝可怖的邪气。
周儒闭着眼喘了口气,他身侧有半截手指,断口很新。
福如海在他面前踱着步子,不疾不徐地说道:“哎呀,这不是周先生吗?带着翰林院声讨我时的威风呢?怎么如此狼狈?”
周儒豁然睁眼,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咳了两声,方才可以开口说话,嗓音嘶哑地骂着:“你这阉贼!欺上媚下不忠不义的奴才!”
“对,我是阉贼,是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先生爱骂什么骂什么,不过——”福如海突然蹲下身,就在周儒面前,他眯了眯眼,声音骤然冷下来,倒与平时判若两人,“顾峰在哪儿?”
周儒可怜一介书生一生为文,哪里骂的过他。现在宫里宫外都是叛军,顾峰被找出来是迟早的事,周儒心知除非天降神兵,否则这江山易主是定局了。
他闭了闭眼,在最后的这个时刻里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他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不说?不说也无妨,你不说,我就慢慢找,反正就在这里,他跑不掉。”福如海站起身,声音拔高,听起来尖细尖细的,有些刺耳,“来人,把周老先生带下去。老先生受了伤,好生看顾着。”
把人带下去以后,马上跑过来一个小太监,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媚气,他拿着一块手帕给福如海擦手:“祖宗,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找顾峰这狗贼?”
这话不知道哪里不对,福如海没回答,反倒是拖长声音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小太监心领神会,立马改口:“哎哟,奴才嘴拙,一时说错了。该是陛下才对。”
福如海满意了,被小太监扶着手走了出去,路过叛军时颐指气使道:“今儿个晚上,就是把这宫里掀过来也要找到顾峰。顾贼一日不死,来日死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火光烈烈,顾嫣然一袭娇俏的红色长裙早已污秽不堪,看不出原色,她的脸上同样满是泥垢,然而并不慌乱。
顾嫣然是顾峰众多子女中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母凭子贵,子要贵也同样要看母族,顾嫣然生母是一个掌灯丫鬟,最下等的人,却偏偏有了生皇子的命。但奈何肚子不争气,生下了女儿,她不受人待见,顾嫣然也同样,只不过她好命,死的早,留下了顾嫣然一个人受白眼。
然而叛贼当前,护送顾峰逃出来的也是这个最平凡普通的皇女。
疲惫不堪的老臣看着手拿弓箭时刻准备杀敌的皇女,感慨万分。
谁能料到这皇女看着娇娇弱弱的,还能打开这巨弓?
顾嫣然没那么多想的,她看了一眼宫里,那里早已火光冲天。他们自皇宫排污的管道里逃了出来,叛军应该一时之间想不到那里,估计不翻个底朝天他们不会往外找,然而虽是外城,但也同样有被发现的风险。
歇息了片刻,顾嫣然说道:“你们先去找个地方躲避,我让人去西北找卫将军帮忙,估计人已经把消息传过去了。”
“那你呢?”一个老臣颤颤巍巍地问。
“叛贼要反,姓顾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顾嫣然说道,“我去引他们走开。”
“这万万不可啊!”老臣突然跪地,哭喊着,“您救驾有功,又贵为皇女,这如何使得?还是让老臣来吧!”
他这话说得可笑,叛贼来前,人人轻视顾嫣然,从未那她当过皇女,如今她救驾有功,便又是贵为皇女。
顾嫣然没想那么多,她反问道:“遇见叛军,可有把握逃出来?”
老臣:“……”
“我有,”顾嫣然说道,“即便逃不了,也可以拖到卫将军支援。”
闻言,几位老臣就这跪地的姿势面面相觑。如果卫清川真的来支援的话,他们相信顾嫣然能拖到那个时候,但是关键在于卫清川或许根本不会管阜都的死活。
四年前,卫家最后一个男儿战死沙场,一直拖欠军饷军粮的朝廷派了新的主将去往西北,却被卫清川直接打回了阜都。
如果说卫清川对朝廷没有不满那必然是睁眼说瞎话。
“殿下,”老臣在逃跑路上早已改变了对顾嫣然的称呼,“依臣愚见,卫将军不一定会愿意支援!”
“我们还有退路吗?”
天空劈过一道闪电,天地骤然亮起,如同是白昼一般,又很快地熄灭了。
皇女眸子亮得灼人,她垂首,依次打量过跪着的老臣和尚且昏迷的顾峰,掷地有声:“军饷发放路上被一层一层克扣,到军营的不足阜都发过去的十分之一。卫清川在把禁军总督家长子打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应该知道,卫清川守的是卫家誓死捍卫的疆土,而非是大阳!”
在场众人被她说的羞愧不已。
关卡私昧军粮这事他们并非不知,只不过打仗的天生命贱,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是卫清川来要钱,这也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寂静间,无人敢胡乱动弹,天边又是一道惊雷滚过。
半晌,他们听见不受宠的公主叹了口气,说话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她说:“卫将军不来救……是阜都对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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