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赞惴惴不安地换了鞋，对自己的心虚十分不理解，猜到小崽子必然有一闹，这事儿总是要过去。尽管心里如此准备，还是在王一啵房门口平复一下情绪，深呼吸后才推门。

小孩房间里没开灯，他靠在窗口，双手抱着胸，没有表情，就这样侧着脸看着肖赞。山城的灯火像斑斓的钻石，在小孩儿身后闪耀，却璀璨不及小孩儿那双眸子。金色及耳短发散落了几根在额前，随着夜晚清风纷纷飞舞，小孩儿优越的侧脸轮廓在夜色里分明。

肖赞淡定自若地打开灯，佯装寻常地问：“怎么不开灯，站在窗口干嘛？”

小孩眼眸里压着火星：“你去约会了？”

“啵哥，我们讲道理好不好？”肖赞试图正常地跟他沟通。桌子上摊开着练习册，有一篇阅读理解做了一半。

然而王一啵根本不给他说话的余地，他用一种平淡的肯定句一句接一句地说。

“你去约会了。”

“你们去吃了晚饭，可能还看了电影或者逛了游乐园。”

“她很喜欢你，所以执意送你回家。”

“她拉着你的手，你没拒绝。”

“她还亲了你。”

“所以，肖赞，你也喜欢她。”

“你想跟她继续。”

“你想让她做我嫂子。”

肖赞头疼，不知道拿这个叛逆期的小孩如何是好：“一啵……”

王一啵突然冲过来，像受伤的小兽：“她凭什么亲你？！你为什么让她亲！你是我的！只有我能亲！”他狂乱地抱住肖赞的脸，毫无章法乱亲一通，满头满脸不管不顾的，漂亮的琉璃珠里全是眼泪。

肖赞心蓦地一痛，抱住他发抖的小身板，一下一下抚他背：“一啵，别闹，一啵，乖，别闹，乖乖，别闹……”

王一啵气得浑身发抖，他咬紧牙根好不容易情绪才稳定下来，执着地盯着肖赞的眼眸：“我没闹。所以，你是真的喜欢她，要跟她在一起？所以，你是真的不要我了？”他歪着头，眼泪像珠线似的滚落。

肖赞心疼得无以复加，但是他真的不想对方在死胡同里不回头，越走越离经叛道，他狠狠心，对小孩儿点头：“我是真的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但是……”

小孩一把打掉他的手，退后了一步，又一步，面带嘲讽：“但是，你不是不要我，永远都会要我，我永远是你的亲弟弟，是吗？你是想这样说吗？”

肖赞哑口无言。

王一啵深深望着他：“你就是个骗子！你明明不要我了，还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跟我爸妈一样，只会用好听话骗我，只会给我一些我根本不想要的东西！”他转身把桌上的课本、练习册、笔，一股脑儿都扔到垃圾桶里，“我为什么要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补什么语文？！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们大人说的都是谎话！你们都是骗人的！”小孩儿背着他站了一会儿，转身，漂亮的脸上泪痕被擦干，他没有表情：“你回房间吧，我要睡了。”窗口呼啦啦的风灌进来，冷得人打哆嗦。

肖赞突然一阵难受，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王一啵，冷淡，疏离，仿佛人在遥远的雪山，眸子都结着冰。他甚至怀疑自己做错了，讷讷：“一啵……”

王一啵突然笑了下，光风霁月春华灿烂，话却无情：“出去！”

肖赞心头不安，想了想，今天有点晚，明天抽时间跟他好好聊聊，于是叹了口气：“那你早点睡。”

王一啵看着他把门带上，笑容慢慢淡下来，眼神冷冷地盯着门，对自己说：

没关系！

只不过是再一次被抛弃！

没关系的，王一啵！

10岁都能挺过来，16岁，一样也可以的！

没什么大不了，王一啵！

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从来没有！

你早该知道的，为什么还要失望？

真的没关系！

小孩儿慢慢弯下腰，抱住自己打着石膏的那条腿，重重坐在地上。没关系的啊，为什么知道没关系，还是想哭？有什么好哭的，哭了也没人会在意。这个世界，熙熙攘攘，到处都载歌载舞团团圆圆，只有他孑然一人。人生本来就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没什么可挂念！

他以前孤单的时候，想家人的时候，会打电话给爸妈，打通过一次以后，再打就不通了。

所以，像他这样，连自己父母都厌弃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妄求别人一生一世的爱呢？

永远不会有人真心爱他。

永远不会。

为什么要活着，活着好累！

王一啵抱着自己的腿，泣不成声。

他这样多余的人，大概多一个少一个，也并不会有人在意。肖爸爸肖妈妈也许会短暂难过一阵，肖赞，肖赞，想起这个名字，王一啵心脏一阵痛，肖赞，赞哥，大概会松一口气吧，再也没有一个不明事理胡搅蛮缠的坏孩子缠着他，没人会影响他前程，耽误他名声，而父母，可能只会因为彻底少了一个负担而高兴。所以，他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无可期待，无人可守，无处可去。

王一啵一个人默默哭了半夜，因为不想吵醒其他人，硬忍着没出声。窗外寒冷清风似乎知他心意，陪着他整整刮了一夜。天还没亮，王一啵头昏脑胀站起来，坐久后站立不稳，微微晃了晃，吸吸鼻子，好像感冒了呢。没关系了，感冒就感冒吧。

他环视住了6年的房间，慢慢走出房门，挪下楼梯，穿过客厅，打开大门，往山下走去……

肖赞一夜没睡好，梦里各种妖怪斗法，漫天飞舞打得头破血流触目惊心。他一脚踩空，猛地被吓醒，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猜王一啵肯定还在生气，干脆起床，蹑手蹑脚去王一啵房门前偷偷听了一下，没动静。他慢慢捏开门把手，想悄悄看一眼小朋友。只见窗子大开，窗帘呼呼地被扬到窗外老远，房间空荡，他急忙冲到卫生间一看，没人！他探身到窗边一看，人呢？他家啵啵呢？

人呢？

肖赞急得直跺脚，瞬间感觉天旋地转，他就约了个会，弟弟失踪了！“妈，妈，爸爸，爸爸，王一啵不见了！”

人呢？王一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