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前的最后一眼，是漫天大雪，还有萧三的呼喊。

清醒后的第一眼，却是猫儿趴在身旁，蹭着自己的鼻子。

萧长风眉目化软，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猫儿。

“大人，你醒了？”

一直守在萧长风身旁的是萧三，几乎在萧长风睁眼的一瞬间，就发现他醒了。

“嘘，小声些。”萧长风看了一眼还在睡的猫儿，示意萧三。

萧三气急，一边手上扶着大人起来，又给大人披了件狐裘，一边嘴上压着声抱怨。

“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那只猫呢！若不是属下之前赶得及时，您就差点见不到属下了。”

说到最后，萧三甚至还染上了一点哭腔。

当年老夫人抓着他的手，把尚年幼的大人托付给他，这要是大人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夫人？

守着萧长风的这几日，他是真害怕。一刻都不敢闭眼，生怕自己一闭眼，床上的人就又没了。

“别伤心了，我并无大碍。”

萧长风拍了拍萧三的肩膀，忍着牵扯到伤口的疼痛，撑起笑，佯装自己无事。

“幸好您没有事，不然我当场就把那些人给撕了。”

萧三眼尖，瞧见了大人胳膊抬起时的僵硬和抖动，缓了缓情绪，把肩膀上那只手慢慢放下来。尽管动作轻柔，但萧长风还是蹙了眉，看得萧三又对那些人恨极了几分。

舌尖顶着口腔上壁，长吸一口气，萧长风才勉强压下疼痛，问出关心的问题。

“对了，陛下是怎么处置那些人的？”

“陛下说，待大人醒后，由大人亲自裁决。要我说，大人全部杖毙得了。”

萧三把那枚御赐的八角紫铜海棠手炉塞到萧长风怀中，又往火炉里添上几根银丝炭。

银丝碳乃是贡品，烧起来无烟无味，连宫中妃子都少有，也就是自家大人，年年赏赐得足足的。

手炉入怀，暖流席卷身体，萧长风觉得自己又多了几分活气，连带说出的话语都多了暖气。

“不太好，那些人本意是想捉头烧鸡的贼，并无过错。然而有人从中作梗，才会把祸事招惹到我身上。”

“大人不会是想全放了吧？”

萧三不太友善地盯着萧长风，生怕他上下嘴唇一合，说个好字出来。

萧长风摇头轻笑，“怎么会？只是罪不至死罢了。毕竟伤害了朝廷命官。除了持刀行凶的依据律法处置，其余从轻发落吧。”

萧三估摸了一会儿，一个后半生废了，其余杖责，可怎么着都解不了他心头之恨。

可自家大人发话，他也说不了什么。倒是那个从中作梗的人......

“大人，哪个小兔崽子敢从中作梗，属下定要剥了他的皮！”

那人凌厉成熟的脸浮现在眼前，萧长风有些犯难，“我未在宫中见过他，你去查查.....”

“大人，您的衣物都清洗干净了。”

萧长风的话语没有说完，萧五就端着漆盘走过来，漆盘上呈着他那日的衣物。他随意一撇，本不在意，可目光却倏地停在那其中的鹤氅上。

“这鹤氅，从哪里来的？”

他撑其身体，上半身很微微前倾，盯着那不应出现在此处的鹤氅。除了鹤氅，还有旁边静静躺着的荷包，也是那日一并送给那人的。

“这个呀，属下拿回来的。”萧三极自然地开口。

闻言，萧长风目光一转，凝在萧三身上。

“话说回来，当日属下能及时赶到，还多亏了这荷包与鹤氅。”萧三回忆起那日情形。

那日，他正催人抬轿子往大人的方向走，却在路上看见了大人的鹤氅与荷包。

上面还多了几个油腻腻的手印，也不知道是何人放的。但珠宝银票一个没少。

萧三看到的第一眼，就感觉不对，连忙奔向冷宫，果然见到受伤的萧长风。

“原来是他。”

萧长风轻轻念道。

那人害他受伤，却也救了他。

“大人，您方才说要去查谁？”

萧三接上前面的话，却见到自家大人好像陷在思绪中，只是摇摇了头，有些心不在焉的。

“没谁。”

萧长风抓起那精致荷包，看了良久，又缓缓放了下去。

害他又救他，算是扯平了。

萧长风回神，一双月牙眼看向萧三，触及对方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血丝，倏地一颤，转头去看萧五，虽不那么明显，眼里也透着疲惫，也比往日安分了些。

于是让两人先去休息。

萧三不肯：“这几日您昏迷时，太子殿下一直派人守在府中，现下您醒了，太子定会来的。若我们不在，谁来照顾您？”

萧五也是不太赞同地看向他。

“怀卿会照顾我的。”

怀卿是太子晏白月的字。

萧长风难得开了个玩笑。

“大人，这并不好笑。”

萧三萧五无语地盯着他。

萧长风悻悻收起笑，正经起来，“我只是受伤，又并非残废，况且还有外院的小厮。”

萧三萧五两人虽然不情愿，但萧长风所言有理，加上萧长风气色比昏睡时好多了，便也歇了心思，乖乖去休息了。

说来也巧，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太子晏白月就登门拜访。

“仲期，我来看你，你可算醒了。”

仲期是萧长风的字。

晏白月一进来便坐在萧长风床榻边，见萧长风怀里的手炉精巧，便拿过来握在自己手中，嘴上还揶揄道：“仲期有这般好东西，竟还藏着掖着。”

萧长风也不在意，把身边睡醒的猫儿抱到怀中，权当手炉，才笑着回道：“比不得怀卿，径自拿走我这个伤患的手炉。”

说到伤，晏白月想起来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绿瓷瓶，递给萧长风，嗔视他一眼。

“景国上贡的伤药，于贯通伤有奇效。整个晏国也只有两瓶，可不要再怨我拿你的手炉了。”

“怀卿可是太子，我怎敢怨你啊？”

“去，别贫嘴。”

瓷瓶入手，却不冰凉，显然是在晏白月怀中捂热了。怀里的猫儿似乎也好奇，凑上前去闻那瓷瓶。

晏白月目光落在那雪白猫儿身上，丹凤眼微微上挑，溢出几分新奇之色。便上手去逗弄猫儿，可那猫儿见是生人，竟缩了回去。

“这猫儿从前未见你养过。”

“在一处有腊梅的荒废院子里捡到的，在那里，我还遇到一个人。”

萧长风将那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诉了晏白月，包括那个人陷害他却又救了他的事情。

晏白月听后，玄月眉微皱，睫羽垂落遮住眼中隐隐愧疚之色。半响才开口，一开口便是拱手相拜。

“仲期，此事我代幼弟谢谢你。”

“怀卿，别这样。”萧长风撑起身子拦下晏白月的动作，对晏白月口里的那人倒是好奇，“你口中的幼弟是？”

“我幼弟名唤晏白木，年十九，未及冠。”

原来当年皇后一胎两子，可皇帝对梁王叛乱之事心有余悸，便将幼子弃养冷宫。

太子离宫开府前，倒是能照料幼弟些许，只是后来政务缠身，反倒渐渐将幼弟忘却了。

忆起往事，晏白月将头埋在阴影中，愧疚在黑暗中蔓延生长，似要将他吞噬。偏偏弟弟幼时的笑影浮在眼前，又勾着他爬出来。

“怀卿，此事你无须太自责。”

晏白月听到萧长风的声音，忽然想到萧长风的身份，丹凤眼中倏地燃起一道星火，抓着对方的手神情殷切。

“仲期，你为太傅，能否替我教教他？“

似乎怕他拒绝，又连忙道：“白木既然回去救你，说明他本性并不坏，还有挽救的余地。”

萧长风拍了拍晏白月的手，眼前却是晏白木的身影。

干瘦的躯体，凌厉成熟的脸，还有对烧鸡下意识的护食。

一个皇子，呆在冷宫十余载，连吃食都是问题，那些诗书礼仪，想必更没人去教他了。

他去，也成。

*

萧长风在家歇了几日，觉得伤势好些了，便提了一盒糕点，起身入了宫。

那日初见不愉快，带一盒糕点会不会好一些？

“大人，看我看我！”

一个雪球打过来，萧长风侧头躲了过去，正好见到哈哈大笑的萧五。

萧五和萧三不同，如果说萧三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那萧五则是贪玩的大孩子。

“萧五，帮我拿着雪梅和糕点。”

雪梅是那日他捡的猫儿，见是个没有主人的，又是在下雪天的梅树上捡到的。萧长风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唤雪梅。

萧五接过雪梅后，迎面就是一个雪球打在脸上。他扒拉开脸上的雪，幽幽地瞪着萧长风，大人竟然套路他！

萧长风被盯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大人，看招！”

萧五特意捏了一个大雪球，正要朝萧长风扔过去。谁料萧长风直接捂着肩膀皱眉，“萧五，我的伤口好像崩开了。”

萧五一听，雪球也不捏了，直接跑过去，结果又是迎面一个雪球！

原来萧长风刚刚是装的，只为骗过萧五，再给萧五来个措手不及。

“大人！”萧五自觉又被骗了，气得直跳脚。

萧长风看天看地看雪景，就是不看萧五，一幅和他没关系的模样。等萧五闹的差不多了，再走过去。

“大人，你是来安慰我的么？”

“把雪梅给我。”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萧五眼泪汪汪地看着，萧长风径自抽走了自己怀里的猫儿，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就走了。

萧五恨恨地跺着地上的雪，好像那是自家大人的脸。

目光一转，落在手上提的糕点上。

萧五嘴角勾起，想到一个恶毒的主意。

而另一边，走到冷宫的萧长风，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