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透不进多少光，只叫人觉得谧静，带着些许凉意的风掀落几张写满的宣纸，也稍微透着点刺骨的寒。门外更是静，只听得流水潺潺，新叶摩挲，亦或是青鸟扑朔离枝，红云坠落天际。洛初打了一个寒战，由于伏在案上睡了一宿，从头到脚都酸胀得很，一起身，一件披衣滑落，洛风盯着那件衣衫盯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从父母离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人看得到他，也不会管他的冷暖，这是第一次。"

“沈清意，我还真是看不透你了。明明一个怕冷的人，干嘛把衣服给这个不入眼的徒弟呢。”洛初弯腰捡起氅衣，面颊泛出一丝笑意，但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笑靥僵住了。

那个外人眼里对徒弟毫不在意的阎王掌门，正端着仍在冒着烟的一碗面站在阁楼的远端，与之相视而望。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早醒，沈清意连忙转过身去，洛初看着他肩膀耸动，迟迟不愿意转身，但他穿得单薄，衣角还沾了些粉末。

“师尊。”洛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近了他，还把他的斗篷盖在他的身上，“这么站在这里。”

沈清意的眼神有些扑朔，不敢直视洛风，呼吸加快了些，明显有些慌乱，然后把面塞到洛初手上，压着声音说:“你师姐有事出去了，这是她托我给你的，怕你饿着。”

话音刚落不久，又只剩下洛初一人，他轻笑一声，随便搅和几下，一整碗面没有一丝凉意。

不远处，沈清意躲在树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大口地吃着面，可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才离去。

碗中些许煮烂的面食吃进肚子里却带着苦味，他本就不是轻易哭的人，但这普普通通一碗面却是令人泪眼模糊。

哪来的冷漠无情，只道世人看不透。

他不知道沈清意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谊，这碗面明明自己送来过好几次，看到他没醒又端回去，隔个半柱香，又重新煮完新的，好不容易等到了，却说是帮忙。一个明明怕冷的人，把唯一一件保暖的外披留给自己。

从小到大，就连父母也只是希望自己能考进一个好学校，他们从来没问过洛初到底想要什么，也没问过冷暖。工作后，他也是一个人将就过日子，身旁毫无嘘寒问暖的声音，和父母也少了交谈，或许是感情不深，或许是得病了，亲人离世的悲伤并没有那么重，看着父母的遗像，内心却毫无波澜，他也懒得装，就是静静地看着，随后便是多数人的指责，即使都知道是怎样的一回事，也还是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去评论对错。

洛初想到这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或许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有真正的温暖吧，或许，留在这里，也不是件坏事，可是，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还没做，所以，哪怕回去后依旧是一个人，他也得离开。”

思绪被远处的小孩吸引，走近瞧去，黄口小儿正正正方方地蹲在那里扎马步呢，头上还顶着几本书，摇摇晃晃的。

“师弟！”洛风初着他喊了一嘴。

程珹没有回头，只是动着嘴皮：“师兄？”

洛风凑到他面前，看着小孩子机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满透出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练这个干嘛？”

“我把字写完了，就想着练会功夫。”

洛初看那小小的团子刻苦，也没想打扰，只在见到桌案上的笔墨，心中大为震撼，明明不过八九岁的孩子，一撇一捺极具风骨，单盯着这俊秀的字体，洛初萌生出一个坏心思。

随后，就向小团子喊：“师弟！你先别练了，师兄教你一个好玩的东西。”

丁大点的团子，听到有好玩的，双眼都泛起了光，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满怀期待地看着洛初：“师兄，你要做什么呀？”

“你看着就知道了”洛风暗喜，表面装作一本正经，叫程珹把之前练过的字迹全都拿出来，自己也搬来几条细棍，上下打量一番，有些粗细不等的都被他随手召出来的剑削匀了。把那些木棍按照之前在网上见过的方法绑牢，再将那几张宣纸用木胶粘到上面，放出长线，就差不多成型了。

洛初满意地欣赏佳作，程珹兴奋地乱蹦乱跳，吵嚷着要玩，洛初把风筝举过头顶，摁着他的脑袋说到：“别闹了，你又不会玩。”

程珹听到这句话，安静下来，失落地盯着地面，不再作声。洛初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分了些，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傻小子，我先给你飞起来，你再玩好不好？”

傻小子拼命似地点头，然后站在一旁看着师兄绕着院子跑，风托着风筝，愈渐升高，高过红墙绿瓦，高过枝条山川，飞往天际云的身边，左右不定，像是要挣脱掉缚束，去往自由的远方。

“看什么呢？”

“师兄，你看他们多像我们之前。”

“还不是因为那件事，自从师傅走后，你都不怎么笑了。就算是遇到了洛清，你也没什么变化，只是......”

“只是什么......”

“会骂人了，总不至于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师兄......这不像是个好话。”

“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了解吗？随随便便拉了一个人回到门派，还收作徒弟，除了是师尊遗孤，更多的是你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我没有。”

“别急着反驳，你在担心些什么我知道，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走出来了，那个情感埋在心里久了，反而对你不好。”

树下，二人看着玩闹的徒弟，仿若看着曾经的自己。树影摩挲，光痕斑驳，花开花败，终不敌少年时，五年来的隐忍亦不知何时能够被揭开，他怕，怕故事重演，怕生死离别,怕伤了已故人之心，所以他不敢，不敢吐露心声，只得与人疏远，愿其周全，方为上策，但纸包不住火，他最终也藏不住暗动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