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领着这群娃到别院大门处时，李叔已经在门口张望了好几次了。雷阵雨将至，湖面水天相接处已乌云密布，天色也暗了下来。

门边的大狗已被李叔喝住了，不吠，但绕着小娃儿们一个个嗅，摇着大尾巴，小牛吓得直往王一博身后躲。

“李叔，这是我的朋友们，我带他们回来避雨。”肖战向李叔解释道。

李叔善良敦厚，也知道这是四周庄稼人的娃，虽调皮，倒不会有恶意。上次爬墙进来的那几个，自家小少爷都能和气相待，今天这些，应该是在外边碰上一起玩过了吧，瞧小少爷和墨雨身上都粘了好多泥土。“好，我去准备点心，也到饭点了，小少爷要留他们吃饭吗？今夜大少爷回岳州城了，可能明日才过来。”李叔恭敬地说道。

“在家吃饭，做两条醋鱼，其他李叔看着办吧，有劳了。”肖战简洁说了，又回头问王一博，“愿意留下来吃饭吗？这天要下雨，你们这时不能走。”

几双小眼睛带着惊喜和期待看向王一博，王一博对向肖战的笑眼，竟不知如何说话了，这小少爷真的和他们不一样，说话温柔，客气又大方，而且，长得真的好看。他躲了一下那眼神，低头小声道：“那，好吧。”语闭，小伙伴们一阵小小的欢呼声，这大户人家的饭，他们还不曾吃过呢。

“他们叫你啵啵，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肖战向王一博倾了倾身子。

“自然，可以。”王一博感觉自己说话的腔调快和父亲营里的佐官差不多了。

“嗯，啵啵，那你叫我阿战吧，我娘亲和兄长都是这么叫我的。”肖战笑着说道。

“阿战。”王一博也跟着笑了起来，爽快喊道。

“阿战，阿战。”大明和小牛这一群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喊，小娃们哪懂礼节，经过刚才那一场，他们对小少爷也不那么怯了。

王一博感觉不妥，但又不知该怎么说。李叔在旁边说了声：“小娃子别没分寸，这是小少爷，你们哪能直呼其名？”

“小少爷。”大两岁的大明反应过来了，马上改口道。

“小少爷，小少爷。”娃儿们生怕自己失了礼被赶出去，赶紧全改过来了。

肖战只笑了笑，对着王一博道：“你就喊我阿战。”然后再和李叔说：“李叔我带他们去厅里了。我和墨雨先去换衣服，墨雨不小心摔了，要麻烦李叔明天带他回城里看看大夫。”

“公子，我没事了，我先去给你准备衣裳，你可要先沐浴？”墨雨问。

“只先换了衣裳就可，哪能让客人等。”肖战说，又朝王一博点头，“啵啵，我们先进去。你要换衣服吗？我们差不多高，你可以换我的。”

王一博低头看看自己湿了又干了的藏青短裤短卦，不由抬手拂了拂衣襟，再看看肖战的白衫长裙，满脸赤赧，挠着自己的小抓髻，“我不换了，我今早上刚换的褂子，不要换了。”

肖战倒不坚持，只一笑，领着人往里去。

几个娃兴高采烈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一路东瞧西望叽叽喳喳惊呼连连。前院花园里松竹茂盛，姹紫嫣红的花儿是一丛丛一堆堆，假山流水小石径，大缸里的莲花冒出了尖角。沿着石径直通正厅堂，那门槛，比王家庄先生家的门槛更高更厚实。肖战先跨了进去，侧身站在里面，等着他们进去。

厅很大，暗红色的木制家具，花格窗棱，素白瓷器，装裱好的字画，娃儿们探头看着，这是他们未曾见过的摆设，脚下都小心翼翼起来。只有王一博神色如常，跟着跨了进去，径直走向会客区，娃儿们跟在他后面，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那我去去就来。啵啵，李叔去拿点心了，你带着他们吃。”肖战待他们落座，叮嘱一句，带着墨雨上楼了。

“啵啵，没骗你吧？这小少爷真的很和气吧？”大明用手臂撞了撞王一博的腰侧，“我感觉他对你更好，不过你刚才救了他，你是有功劳的。”

“嘘，别说，他没和李叔说他遇上恶人的事，我们不要给他说出去。”王一博制止道。

“哦。”大明捂住嘴巴，又低声说，“他是怕家里以后不让他出去玩吗？”

“不知道。”王一博向楼梯口望了望，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担忧来。

李叔领着一个佣人端来了好多吃的：桃酥、花生糕、桂花饼、莲蓉包……还有一壶泡好的君山银针茶。“你们是哪个庄的小子，偷跑出来的吧？这是碰上我们家小少爷了，有口福了，都玩饿了吧，先吃口垫垫肚子，李叔马上去做饭，你们是小少爷第一次留饭的客人哦。”李叔絮絮叨叨起来。

小子们咽着口水看着王一博，没有谁去回答李叔的问题。王一博起身向李叔微微躬身道：“李叔，我们是对面王家庄来的，我们，我们是偷偷出来的，家里还不知道的。”他倒不会说谎，但李叔也不奇怪，乡下的娃晚上临睡了爹娘才点人数呢。

“吃吧，吃吧，李叔快点去做饭了。”李叔退了出去。

“吃吧，慢点吃……”王一博的话还没落音，几只黑乎乎的小手就抓起了点心来。

“哇，真好吃。”吧嗒吧嗒声一片。王一博摇摇头，也拿起一块桃酥吃了起来。

雷雨说来就来。肖战换了身短卦下来，依旧是纯白罗衫，他从楼梯下来时，脚步声正被雷声遮过，娃儿们吃得正欢，厅内光线微暗，王一博抬眼，那仙子一般的人儿正笑盈盈向他走来。

“下雨了！这雨好大！”小牛的叫声才让王一博回过神来，他把手里半块桃酥全塞进嘴里，又去拿起一块递给肖战，“你下来了，你也吃。”他腮帮鼓鼓的，说话含糊不清。

肖战没接他的桃酥，却是弯腰忙着倒了一盏茶双手递给他，“喝口水，会噎着。”肖战轻声说。

大雨正打在瓦棱上，王一博的心头也打起鼓来。他慌里忙乱将桃酥放回，又急切切去接那茶盏，带着桃酥屑末的指尖轻触肖战微凉的手背，王一博羞红了耳根。

到底呛了出来，肖战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有点干，要配着茶喝。”肖战抿嘴一笑，也没再盯着他，招呼众娃，“你们也要喝点茶水。”

“哇，幸亏有躲雨的地方。”几盘点心全下肚，娃儿们庆幸道，此时从窗户口看过去，暴雨打在远处的湖面上，闪电下，掀起一湖水珠。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肖战轻声吟道。

“你写的诗？”王一博问。

“不是呀。我哪有这水平，这是苏东坡先生的诗。”肖战轻笑。

“哦，听说你写诗比古人还强。”王一博说得十分诚恳。

“哪有？我只是有兴趣读诗作诗而己，就像你喜欢功夫一样，你会用心练，才能比别人厉害，不是吗？”肖战反问他。

“嗯，我也是喜欢，我从小就喜欢拳脚棍棒。”王一博笑了，后再真诚问道：“你一点也不喜欢练功夫吗？”

“不喜欢。”肖战直言，“我怕热，爱出汗，耍刀耍枪的，那我一天要换多少套衣服啊。”

“阿战。”王一博喊道，认真对他说，“出汗了就换衣服洗澡好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出门会遇上坏人，你要学一点自保的功夫。还有墨雨，他手长脚长，也是练武的料，你们可以一起学，他学了武功，才能更好地保护你。”

旁边的墨雨马上激动了，抢先说道：“公子，你看吧，我们要学点功夫的，我们以后和大孙少爷一起学！”

肖战面露难色，但还是点头了，“好吧，我会考虑的。”

八九个差不多大的娃儿又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一些乡间趣闻，肖战听得很认真。李叔给他们做了一桌子好菜，荤菜居多，平时很少打牙祭的小子们吃得个大饱。

外面雨也停了，太阳又出来了。今天此行不虚，大明和小牛非常满意，开始催王一博离开了。“就要走了吗？”肖战不舍起来。

“我们是偷跑出来的，家里会寻。阿战，我回荆州前再来看你一次，我会和我爷爷说好了再来，我爷爷可喜欢你的，他要是知道我们做了，做了朋友，会高兴的，他一定会允许我来的。”王一博又挠着髻角说道。

“嗯，我们是朋友了。那你一定要来，我在这里也只再半月左右，我就要回岳州城了。”肖战依然依依不舍。

李叔不放心这几个不到十岁的娃儿划船过河，遣了家佣中很会划船的福顺去送人。“大少爷的船就停在南津渡口，你过去在船上住一晚，明早再跟大少爷一起回。”李叔吩咐福顺。

王一博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那着白衣的小仙人儿还在和他挥手。“傻子，我又不是不来了。”王一博低声喃喃。

“人家是小神童，不傻。”刚吃饱的大明回了王一博一句。

但世事无常，凡事不可预料。

福顺把这小船顺利划到南津渡口，还帮娃儿们把船系好在原来的浅水边。王一博临走了还和福顺说：“告诉你家小少爷，我隔几天就去，我给他带几本武学典籍。”

一群小娃如来时一样，撒开腿往王家庄跑去，今天长见识了，得赶紧回家向大人炫耀炫耀。

但有很多人都往王家庄跑。

“围起来了！”

“王老先生和师娘子被捆了。”

“刘氏吊死在卧房里了。”

……

王一博停下了脚步，拉住一阿叔问：“阿叔，王家庄出什么事了？”

“谋反，王先生的总将儿子谋反，皇帝来抄他们家了，要斩满门了！”阿叔说完又急急往前赶。

不可能！王一博想大喊，但脑袋一片空白，被轰炸了一样，他本能地跟着人群往家里的方向奔去。

正跑着，有汉子逆向奔来，拦腰把王一博捞起。“啵啵，别出声。”汉子在他耳边喝道。

是蹇叔，父亲王通的结拜兄弟，人称铁爪飞鹰的蹇敦。他把娃儿扛在肩上，逆着人群一路狂奔，边走边喝：“听话，别出声，你小命快没了！”

王一博紧紧抓着蹇叔的衣服，没敢出声，耳朵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谋反！军营出生的他对这个词并不陌生，但是这词用到父亲身上，王一博不会也不能相信。一定是被人陷害，他迅速作出了判断。

狂奔了好久，进到一林中。蹇叔在树下解了马，又把他抱到马上，自己再一跃而上，将王一博搂在身前。“啵啵，我们先逃命，逃出去了我再和你说。”蹇叔扬起鞭子赶起了马。

第二日，福顺搭了大少爷的船回到君山上。他也是奔回别院的，小少爷正着短裤短褂，和墨雨在后院学着肖蒙田的样子蹲马步。

“小少爷，小少爷，出事了，出大事了！”福顺喊道，“你那个小朋友，昨天那个朋友，他们家出大事了！”

“是啵啵吗？”肖战连忙收起了姿式，问，“他家怎么了？”

“他爹谋反，全家被抓了，他娘自己寻了死路，他爷爷奶奶被绑走了。”福顺把自己听到的说了。

“啵啵呢？”肖战问，手都抖了起来。

“不知道。”福顺摇摇头，“下了船他们就回去了，我是后来听码头上的人都在说，想起在船上问了一句他爹是荆州大营里的官，就知道是他家，我去看了，院子都贴封条了，人都没在里面了。”

肖战撒腿就往外跑，一头撞在进来的大哥身上。肖文扶住他，问：“阿战，你真认识王家的娃？刚听福顺说，昨天你们……”

“大哥，带我过去，快，你的船在哪里？”肖战抓住大哥的胳膊急急说，全然没有往日文静的样子了。

“阿战，听我说，这事我昨晚上也听说了，听说没找到那小娃，失踪了，应该是自己藏起来了。现在官府抓了王家庄很多娃儿在审问，这事可能还会查到我们这里来。”肖文稳住三弟，“听福顺说了，是个机灵的娃，会逃掉的。”

“他不是坏人，他是好人，他昨天还救了我！”肖战喊道：“大哥，求求你，送我过去，我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