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山下有一小镇叫雁归镇,镇上的集市热闹非凡,小摊小贩卖艺杂耍南北货俱齐。王一博五天一次挑担上好的松枝柴火,在沈氏铺子的檐下候着主顾。
师父玄诚真人在山里种粮食蔬菜猎野味,王一博每月到集市卖柴火,得些钱换油盐布匹,师徒二人在山里倒过得舒适。
山中不问世事。蹇叔当初说救下父亲就来接他,小一博一开始天天盼,天天问。
“师父,蹇叔怎么还没来?师父,蹇叔什么时候来啊?”
“师父,他们救出我父兄了吗?我家里人怎么不来寻我啊?”
每当他这样问起,玄诚真人就开始入定,不言语。小一博无趣,心里空落落,呆呆和师父一起愣愣坐着,目光总投向山峰间的蓝天白云,那云,和洞庭里掀起的波浪是不同,似又同。
稍大一点,再不会那样问了。师父脾性柔和,在武学上对他严厉,一招一式不得半点马虎,但生活上,师父很会照顾他,野菜粗粮也能做成美味。山野很大,他可以四处撒欢,山下农家的娃儿上到山来,师父放任他和他们一起,满山满岭追逐,采草药,捉幼兽。
第五年时,师父下山了一趟。半个月后回来,师父和他长谈了一次。“啵啵,我没找到你蹇叔,他是生是死谁也不知。”说这话时,师父面上凄然,眼底是深沉的寂凉。
“还有,他们没有救出你父兄,你父兄遭奸人陷害,已,已…伏罪,你娘亲,也早已不在了。”师父抚着他的头,“孩子,你只剩一对高龄的祖父祖母了。”
王一博其时才十三岁,父亲的严慈,兄长的宽厚,娘亲的宠爱,都是他午夜梦回清晰可触的温暖。这一切都没有了吗?他不信。但师父这次很残忍,把那些血淋淋描述得那么清楚。
他没哭,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攥紧拳头对着洞庭湖的方向长跪了一夜。“你现在还是在逃钦犯,洞庭湖的家你也回不了啊。”师父长叹,“苦了你小子了,不知还要在这深山到何年啊?”
“师父,那我爷爷奶奶呢?你可有见到他们?”王一博心痛如刀绞。
师父告诉他:“我去了一趟洞庭湖,你祖父祖母得乡邻帮助,有妥善安置。因考虑你的安全,我不敢去老人家面前言明身份,更不敢告知你的去处。啵啵,你现在,是二老唯一的期盼了!”
师父还说:“我不曾听过岳州城的肖家和你父亲有交情,但这些年,肖家到处在打探你的下落,也是肖家,护住了老人的安宁,照料着起居生活。”
王一博蓦地睁大了眼睛,失声喊道:“肖家!岳州城里的肖家?是阿战吗?阿战!他找去我爷爷家了吗?”
玄诚真人也是疑惑的,道:“因为不知肖家此举意欲为何,我特意多打听了些,是肖家小少爷,这些年他一直常往王家庄看顾老人。肖家从一开始就在为保释二老努力奔走,听说就是这三儿,这小少爷在肖老庄主面前求的。”
“是阿战!”王一博喊着,告诉师父,“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却没想到他竟然这番义气。”他哽住了。
不是没想过阿战啊。在武功山安定下来,在担忧双亲兄长之余,在想念祖父母之时,他一次次想起那天在君山岛,那个仙子一样的人儿,温和地和他说话,唤他啵啵。他一直记得他们还有一个约定,他们约隔几日要再见面。
“我才是傻子呢,还以为自己不会爽约,阿战,你会不会怨我呀?”有时夜半梦醒,他会在心里骂着自己。“阿战,我会去和你解释的。”他又喃喃自语。
多少个梦想在瞬间粉碎,师父带回的消息太惨烈,长跪一夜后,王一博病了一场。虽身体有好底子,师父熬药调理,半月才得以康复。
玄诚真人发现徒儿变了。他不再顽劣,不再满山里撒欢,他沉入了武学的世界。这些,只因他记得那天师父说的话。
“王一博,”师父第一次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我们都知道是陷害,是冤屈,是大恨,但何处能伸冤?这是钦定的罪,修本辩冤要先能站上金銮殿!莫耗光阴,明者因时而变,智者随事而制。”
这后面的五年,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山间四时变换,王一博拳不离手,刀剑傍身,朝雾星辰,骄阳皓月,白鹤峰的悬崖绝壁,都有他苦练的身影。
从十五岁起,师父让他五天挑一担柴火下山去雁归镇。“这是上好的松枝,二十文一担,不能少。”师父叮嘱他,“再把这袋药材送去给罗掌柜,他给你的银子,多少都收着。少说话,别和人打架。”师父每次都这么说。
镇子不大,来来往往的也都是庄稼人,青石板街面上常常有八九岁娃儿跑来跑去,他们着短褂绑小髻,像极了大明和小牛他们。王一博等主顾时,会看着娃娃们笑,也会叹气,这里没有人能像阿战那样,白色裙角飘逸,黑色丝发如瀑。阿战那样的人,他就见过那么一个。
现在的阿战,常常伴在祖父祖母身边。他长高了吧,会更好看了吧?他还会似以前那样爱笑吗?他会不会再遇上坏人?阿战,日子一天天过,我愈加想你了。
这天的镇上很热闹,街面悬灯挂彩,百姓们喜气洋。“皇上大赦天下!郡府张榜,诏书已下,国泰民安,天降祥瑞!”街角的算命先生摸着光滑的下巴说道。
药铺罗掌柜也说:“皇恩浩荡,皇上泰山祭天,望见龙王出海,今天下太平,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当泽被四方,大赦天下!”
锣鼓声喧天,王一博顾不上卖柴了,把那担柴往小苍里一扔,抬腿就往白鹤峰飞奔,几十里的山路,他一口气也不歇着。
“师父,大赦天下了!”王一博在内堂见到了玄诚真人。师父穿着整齐的道袍,手持拂尘,在三清尊神前闭目静坐。
小案上放着张展开的小布条,那是师父与外界的飞鸽传信。王一博不敢冒然取来看,他盘坐在蒲盘上,等着师父言语。
良久,玄诚真人睁开眼睛,王一博满头的汗都干了。“师父,你知道了,皇上大赦天下了,我是不是可以脱罪了?”他急急地问。
师父缓缓起身,又缓步走出内堂,径直引他到了偏殿的卧房。一个小包袱已经扎好,师父将包袱背在他身后,“啵啵,你可以下山了。”师父拍了拍他的肩头。
那是蹇叔的飞鸽传书,书中言明刑部尚书范淳文于濬帝前求旨,奏明大赦天下诏书颁下后,众臣上奏重提荊州总将王通谋反一案,王通及其长子明正典刑,其妻自缢而亡,高堂双亲流落乡间,次子依旧在缉拿榜上。谋反之罪为不赦之罪,众臣请奏皇上念其以往战功,能免究其次子逃匿之罪。
“他还活着,你蹇叔还活着。”玄诚真人面上喜色,“他终肯传信给我了,没说其他,只说你能下山了。”
“师父,你要我现在就走?”王一博觉得太突然了。十年的师徒情份,他哪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这一天我们已等得太久了。你蹇叔送你上山,为师将你抚养成人,但你是忠良之后,身负家国重任,你现有一身武艺,当回乡看望老人,祭拜亡魂,振兴家业!”玄诚真人嘱咐道:“一博,此后要做忠臣孝子,孝敬爷婆,走正道,延续你王家香火。”
“师父,那你呢?我不放心你一人在此,你和我下山,你还可以去找蹇叔,你们不是结拜兄弟吗?”王一博劝师父道。
玄诚真人再不多言,出来又至内堂,坐定,紧闭双目。“师父,师父!”王一博连喊数声无应,只得三拜九叩,一步三回头地走下山来。
洞庭湖畔王家庄也是一番热闹。岳州城衙门差人将王老先生旧宅的封条撕了,封了十年之久的宅子物归原主。年久失修,残椽破瓦,庭院里野草茂盛。
“阿爷,明儿起工匠会来修葺,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宅子归回来了,啵啵马上就会回来了。”肖战扶着王老先生站在大门口,老先生眼眶湿润了。
“阿爷还能等到这一天。”王老先生向天长叹,“苍天有眼,我王家有望了。”
大明和小牛已在组织王家庄的劳力挑砖抬木。“小少爷,你扶先生去歇着,这些粗活我们来,我们一定赶在啵啵回来之前把房子修好。”小牛拍着胸脯说。
这十年来,因为共同照顾老先生,大明小牛已和肖家小少爷处成了朋友。小牛一直是疑惑的,当年君山上的初见,啵啵虽从恶少手里救了小少爷,可小少爷十年如一日尽心顾看老人,什么样的恩也已报完了啊。
“小少爷是大善人,等啵啵回来了,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恩人哪?”小牛边抬木头边和大明感慨。
“嘿,以身相许呗。”已订婚了的大明调侃道。
小牛紧张地朝那爷孙背影处看去,“在小少爷面前不能无理,小少爷不是和先生说了么,等啵啵回来了,他们要结为兄弟的,要八拜!”
“哎,那我们加紧干吧,说不定明天,啵啵就回来了。”大牛催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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