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路程只用了三日,王一博除了夜间歇马,落店饱腹,一刻也不愿耽搁。踢雪乌骓骨架高大,鬃长尾粗,膝满腿长,嘶鸣有力,驮着归心似箭的年轻人,奔向秋色里的洞庭湖。
没有近乡情怯,只有满心焦急。沿湖奔了几十里,王家庄就在前面。这时想的是年迈的祖父祖母,严肃的爷爷,慈祥的奶奶,当年他那么调皮,每年的暑期,二位老人纵惯着他,在王家庄闹得鸡飞狗跳。十年啊,他们的身子骨,可还硬朗如初?
想到此,就会噙泪。泪流过,他又欣慰,还好有阿战啊!阿战,我王一博何德何能,能得你这样的朋友知己,这十年的恩情,我拿什么来还你?
远远的,王一博就闻见了鞭炮声,王家庄正炊烟袅袅,湖风吹来熟悉的气息,“驾!”他握鞭儿的手攥出了青筋,关节发白。
他看见了,从庄内奔出了一袭白衣,裙角飞扬,丝带飘飘。那人向他挥手,那人在雀跃,那人是灵动的表情,那人是来迎他的。
“咦!”喝住马,王一博跳了下来。
一丈的距离。肖战也止住了脚步。
面前的青年前发齐眉,后发半束半披肩。尘垢难遮面容美,愁云难掩英俊貌,只见他剑眉入鬓丹凤眼,天庭饱满地角圆,真真是英俊威武啊。
“啵啵,还记得我吗?”肖战缓声问道。
怎能不记啊?和每个梦里一样,阿战就是着白色长萝衫,文质彬彬,明眸皓齿,灵俐静美。但现在比梦里清晰,比梦里真实,他只要向前几步,就能握住垂在裙侧微微发抖的小手。
“阿战!”王一博扔了缰绳和马鞭,抬腿走近了去,阿战身上的气息,应该是墨香吧。
“啊,啊,啊,真是啵啵啊!”小牛、大明、墨雨全涌了上来,在王一博的指尖刚触到阿战的手背时。
现场很混乱。大明忙着取下王一博身后的包袱,小牛对着青年健壮的胸膛连击好几下,墨雨恭恭敬敬行礼,“见过王二公子!”
有去牵马的,有转身往回去报信的,有大大咧咧横在两人中间傻笑的,有肆无忌惮打量后又扯着嗓门大叫“呀,和他老子长得一个样”的……
就这样被簇拥着往宅院里走,王一博忙不迭地要回应各种招呼,肖战不再言语,默默走在他的身侧。这一里路,两人的目光碰撞了好多次,心里如小猫轻挠的刺痒痒,那满腹想问想说的话,全要憋着。
进得院来,王老先生和老夫人已被邻居扶着出了厅堂门,立在门口处等候。奶奶已老泪纵横,王一博连跨几大步,一把抱住了奶奶,“奶奶,啵啵回来了!”他也泣不成声。
“啵啵啊!”奶奶回抱着他,嚎啕大哭。
爷爷也是两行热泪,一手扶着老伴,一手拍着孙儿的后背,“啵啵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众人唏嘘不已,肖战向前扶了阿爷,“阿爷,先进去吧,啵啵,进去了坐着说。”他在他耳侧轻轻说。
等爷爷奶奶坐好,王一博跪拜下去,磕头。“爷爷奶奶,不孝孙儿王一博回来了。”
这是王老先生家天大的喜事啊。乡邻们很懂事,一番招呼后退出了厅堂,或感叹着回家,或去厨房帮忙,肖家小少爷早就吩咐今天办流水席,感谢乡邻们为修葺老宅出的劳力。
等奶奶情绪稍平,王一博细细回答二位老人的问话。存了十年话要从何问起,老人似不忍心在孙儿刚回来就去揭那血淋淋的往事,只问了在何处安身,这次何时启程的,路上可还顺利。
“蹇叔把我送到山上,师父待我很好,我这些年未曾吃苦。”王一博简单说了这十年的去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长得很好,也学了一身武艺,爷爷奶奶,以后,孙儿会好好孝敬你们的。”
其实,他也有好多话要问。娘亲是怎么死的?父兄的尸骨可有人收?这些年里,肖家为了王家做了哪些周旋?阿战是怎样替他伺候的老人?……
可一句也问不出口。
肖战一直在厅堂里陪坐,安静听着爷孙三人的说话,他的目光,久久停在王一博的脸上。是有十年之遥,似隔世,又似近在眼前,他们,才从君山上小别,八岁的啵啵和十八岁的王一博,两张脸晃来晃去,慢慢重合。
外面的流水席已经开席,王家族长敲着锣扯着嗓子吆喝一通,叫大家尽兴吃尽兴喝。
“老先生和师娘子终于盼到了”,“现在有两个孙儿了”,“当然是亲孙子好,别人家的总要回去成家,哪能时时刻刻伺候?”,乡邻们边吃边聊,最后都在说“肖家小少爷这么好的人,谁嫁了他,是一辈子的福气!”马上又有人说,“老先生这孙儿也一表人才,要是他老子还在做官,哪比肖家少爷差?”,“是呢是呢,可惜了,只能在庄上做个乡民了。”
“哪会啊?”小牛不服气,嚷着,“小少爷与他交好,小少爷是举人老爷了,先生说来年春考小少爷能中状元的,啵啵跟着小少爷去谋个差事,哪能做乡民呢?”
“这就难说了,肖家人善照顾老人,还能再管年轻的?”这人坚持自己的观点。
“哼!”小牛也较真,“啵啵也有自己的本事,不靠他人!”
“以前他老子在,他还可能去大营里带兵打仗,现在他只有种地了,还得和我们一样去租地来种。”又有人和着说道。
厅堂内,墨雨和阿翠也为他们摆上了饭菜,王一博去简单洗漱过,早已饥肠辘辘的他,鼓着腮帮吞食起来。
二位老人心疼着,不停为孙儿夹菜,也招呼阿战多吃。肖战却没有胃口,今天太热闹了,王一博就这么突然回来了,就这么出现他身边,就这么晃动在他眼前,是念了十年的人,是近一个月望穿秋水的人,然而,他就在面前,他们却还没好好说上一句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和啵啵好好说话。
“啵啵呀,你可知道?这些年都是阿战在照顾我们。”爷爷看着低头扒拉着饭粒的阿战说。
肖战急忙抬头,有点慌乱地看着王一博,他并不想在此时被人表功劳。
“我知道的,爷爷,五年前师父曾来过王家庄,师父早把这一切告诉了我。”王一博停下筷子,笑着面向肖战,柔声说,“阿战,你刚才问我可否还记得你,我怎能不记得你?我们萍水相逢,仅一面之缘,你却替我扛起了责任,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心中的感激。阿战,我今天还来不及和你说话,等会客人散去,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平时会吟诗做文章的阿战此时口拙了,他愣了愣,心情却轻快许多,忙里忙慌地去盛汤,“你不要说感激,换你也会这么做!喝口汤吧,这是庄里莲塘里的莲藕。”他的话隐约带着丝埋怨。
“好,好,大恩不言谢,阿战给我盛的莲藕汤,我好好尝尝。”王一博带着笑意喝着汤。
“啵啵,爷爷心里有帐目的,咱欠了阿战多少,以后慢慢还。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爷爷奶奶就靠你了,你可想过,你怎么来养活我们?”王老先生开口问道。
“爷爷,孙儿不才,至今无一技之长,唯一会的,就是砍柴卖柴,从明儿开始,孙儿上幕阜山砍柴去,一天一趟,我一定能养活你们!”王一博喝完汤水,认真地说道。
“砍柴?”爷爷奶奶和阿战异口同声反问道。
“嗯,我已经卖了三年柴了,师父说砍柴最好,既锻练体魄,又能得些银钱,这是无本的买卖!”王一博神情更认真了,“等会我和小牛说,叫他帮我去买一把开山月斧,一条榆木扁担。”
“哦,这,也挺好的。”王老先生点头赞许,“有手有脚有力气,只要肯干,就能活下去。”
王老夫人又心疼了,连忙抓起孙儿的手察看起来。宽大的手掌,手背上有明显被柴枝划过的痕迹,掌心指节处,是白色的硬茧。“这是吃过多少苦啊!”奶奶的泪水又忍不住了。
“啵啵,”肖战也看到了,想伸手,又缩回,想了想劝道,“你之前只能居在山中,也只能取山中资源。可现在,你回家了,可以不要只想着这一个法子。如果你要寻个事做,我回去问了大哥,先在我家货行里帮忙可好?”
“阿战,不要麻烦你家里人了,相信我,砍柴很轻松,一点也不苦,我是练武的人,这点力气活算什么?”王一博把手放在肖战面前晃了晃,“这是老印子了,我现在可皮实了。”
“你还是,见外了。”肖战有点难过。他不知道两个人该如何说下去了。
奶奶轻轻拍了拍王一博的手背,她也不想孙儿太辛苦,笑道:“啵啵刚回来还不习惯,阿战不是外人,阿战早就是我们一家人了,十年前就说好了,等啵啵回来,你们要行拜礼,义结金兰呢。”
“那是,那是。”提起这一茬,爷爷也兴奋了,朗声道,“阿战称阿爷已十载了,啵啵,是我们高攀了,爷爷早认下了这个孙儿,你们是要行个拜礼,你比阿战大两月,你为兄他为弟,你们拜为异姓兄弟,今天乡邻都在此,也好给你们作个见证。”
肖战只是看着王一博,王一博也看着他。
“那是的,哥哥惯我。”苗再春媚眼含笑对着杜月君说话。王一博不合时宜想到了这一幕,他清楚地记得,在雁回镇的那半个月,好几个早上,苗再春起床气很重,杜月君连哄带宠,半扶半搂将人带下楼梯,甚至,会当着他的面,亲亲苗老弟的额角。
“我不要当他哥哥!”王一博脱口而出,说出了他后来自认为最混账的一句话。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