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妈还能醒过来吗……”

一整天没有喝水的缘故，导致余半生喉咙有些发干，一股子腥咸味溢满了他的口腔，说话声都开始沙哑。

医生取了听诊器，冲他摆摆头。

“恐怕有些困难，小伙子要不你去挂个中医看看。”

听到这儿，余半生叹了口气，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替她捂了捂被角，人就像是躺在床上安静的睡着了一样，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就是那紧闭的双眼，怕是很难在睁开了。

“对了，小伙子该交这个月的住院费和药品费用了，不然可就得给你妈断药了啊”

医生低头，拿起笔在记录本上窸窸窣窣的写着什么 余半生伸出舌头舔了舔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一道道口子的嘴唇，很疼，但不知道如何是好，半天才从沙哑的喉咙在挤出一个嗯来。

“嗯”

“你看你这么忙还不如给你妈请一个护工，那窗户就别开了啊，病人现在不能吹风”

“嗯”

也不知道余半生听进去了没有，医生将本子合上，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又迅速带上。

“那，行吧，有事就按铃叫前台的护士。”

“嗯，谢谢医生。”

待医生走后，余半生再也没力气撑起自己着副如躯壳般的身体，无力的瘫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一种来自内心的绝望与恐惧紧紧的包裹着他。

他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又看了看一旁的心跳监护仪上的一根根此起彼伏的线条，在心底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

‘如果它不跳了，自己是不是就解脱了……’

余半生用手使劲的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张开嘴巴开始使劲的呼吸空气，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混杂着钢铁生锈的气味，并不好闻，就像他的一身腐烂不堪。

‘妈，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我……’

突然余半生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的老大，用那浑浊不堪的眼神，看向母亲的氧气罩。

‘妈，你放过我吧……要是我扯了是不是什么的结束了’

‘结束吧，都结束吧’

余半生慢慢伸手向母亲的氧气罩抓去，此时的他裂开了一个诡异的微笑，紧绷的神经让他看起来十分疲惫，光将他的影子打在白墙上，影子中他变成了一个可怖的怪物，裂着嘴角发出刺耳的奸笑，一双枯骨般的手向如同死神的镰刀，勾走床上人的生命。

砰——

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摆放在窗台上的花束被风吹了下来，花盆碎了满地，里面的水溅的到处都是，花就这么静静的躺着。

花是母亲最爱的波斯菊，花瓣是白色的，就像母亲一样，像母亲一样静静的躺着。

余半生的思绪都这发出的响声拉了回来，他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动作，近在咫尺的氧气罩，他这么靠近看，发现母亲的脸好白，真的就像窗台上的波斯菊，美丽而又凄凉。

他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去窗台关紧了窗户，捡起了地上的花，清扫干净了一切后又将花插入了一个装满水都矿泉水瓶中，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走出医院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他没有带伞，只能将卫衣上的帽子扣在头上，雨越下越大 ，他毫不犹豫的冲进雨中，雨滴像是颗颗巨大的玻璃珠用力的砸在自己身上，可是他不能停因为如何这次在迟到，自己就真的没有钱再去帮母亲治病了。

“对不起，老板我来迟了，我这就干活！”

姜余生来到了一家菜鸟驿站，呼吸都还没有喘匀净，就又飞快的跑进去挑拣快递了，这份工作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去餐馆刷盘子一天也就30块钱，虽然说这份工作的工资也并不高但是也能凑合的帮母亲交了医药费。

“没事儿，小姜啊，你衣服都打湿了会感冒的要不先回去换件衣服带把伞再来啊，现在也没多忙，没事的。”

菜鸟驿站的老板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中年大叔十分照看着姜余生，这也是姜余生能再次鼓起勇气面对生活的一束阳光。

“不用，程大叔，我身体好着呐，不会感冒的，这样快递再不捡等一会再送过来了就真忙不过来了。”

“你又去照顾你妈妈啦，怎么样，好些了吗”

老式的电风扇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旋转中的风带出了许多恰在里边的灰尘，尽管是盛夏，雨中也还是携带着股股闷热。

“对啊，应该好些了吧。”

姜余生边说，手中的活儿也没有停，程大叔见劝说无果边进房间为他拿出一张崭新的毛巾，将外来人，边又了迎上去。

“是寄快递还是拿快递啊？”

“寄快递”

听到这个声音，姜余生一愣，他的脑子出现了片刻的混乱，这个声音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熟悉的又是陌生，他不敢抬头去看，雨水顺着他的帽沿和发丝滴滴的坠在地面，绽出几只无形的蝴蝶。

“好，去填写地址那些的资料吧，对了这几天暴雨怕是要晚点在运，小哥，你确定现在寄吗？”

“没事，送的晚或早我都没什么关系就是怕之后忙起来又忘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投入平湖的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行吧，小姜啊，你去把里边的盒子理了理别别大雨给浸湿啦啊，那个桌子上有毛巾，你拿去擦擦别真感冒啦！”

“噢，好”

这时的何江淮才发现里屋快递中还坐着一个人，他被雨声浸湿了大半，看得出他很瘦，像是皮包着骨头，风一吹便能倒下似的。

姜余生在走入后仓的路上也没有回头，也可以说他连他也没有抬起来过，将地上的快递顺了大半，走起来也不会觉得太过于碍脚。

他会记得我吗？

五年过去了，他大学毕业了。

等走进后仓，姜余生再也没有力气去支撑这副溃烂的空壳，无助的灵魂在此刻毫无生机，他无力的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屋子里没有开灯，后仓也没有窗户，太黑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此时的思绪撕破了黑暗的牢笼在姜余生的回忆里横冲直撞，直到撕破光明，在让童真重见天日。

十五岁的盛夏揭开了这本故事书的封面，可在之前好似就已被风，草草的翻过了好几页。

南方的七八月间，总给人一种躺在泡沫里的错觉感，草木茂盛，路两侧成排的梧桐树油亮油亮的大树叶，压的小小的桉城有些喘不过气。

蝉声的包围中，他看着窗外错杂的电线上的停停落落的小麻雀，圆珠笔在他手指间飞速旋转，他的手修长干净，指骨明晰，犹如一件稀世珍宝，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阳光从窗户中溜了进来，细尘在他头上掠过，纤长浓密的睫毛扑朔着，如午夜的小精灵一般，他低着头，鼻梁很高，眼眸深邃，光洁白皙的皮肤让他整个人溺在了阳光中，笑起来满满的少年感。

姜余生习惯了坐在最后方的角落，想把自己包裹成一个透明人，在这间喧闹不止的教室里完全消失掉。

还有最后一节课，大家都积极讨论着今晚吃什么，要不要去操场打篮球，那家店的化妆品又上了新货，漂亮裙子大打折扣，可这些与他都没有关系。

叮铃铃————

随着上课铃声的敲响，同学们都纷纷跑回来自己的座位，最后这节课是历史，历史老师是一个特别佛系的老大叔，带着厚重的眼镜，还是学校的金融老师，整日拿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在学校里晃悠。好处就是他从来不拖堂，所以一直得到了学生们的喜爱。

可学生们等了一会儿，走进教室门的身影却让他们发出了大声的哀叹，班主任漆阮玉大步走上了讲台，手中的戒尺在讲台上疯狂敲打。

“唉唉唉！唉什么唉！都给我坐好！一天天上课，风都能能把你们吹倒下课狗的撵不到，死气沉沉的这是要干什么啊，看见我就怎么不高兴是吧！”

班上的学生都纷纷闭嘴，教室立马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就这么静静的盯着她。

“行了，你进来吧”

门外走进一位白衣少年，还没到讲台就听见了下面的女生开始尖叫，小声的议论。

砰砰砰！

“叫你们安静是听不懂人话嘛！耳朵长胳肢窝里去了是吧”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脸严肃的扫过底下学生的每一张脸，直到教室再次恢复安静。

“何同学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何江淮点了点头，走到了老师旁边做起了自我介绍。

“同学们好，我叫何江淮，希望能和大家成为朋友，谢谢大家”

班里的小花痴们激动的捂着嘴，害怕自己发出太大的声响，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有的甚至当场开始补起了妆。

何江淮？

此时看向窗外的姜余生身体一怔，瞳孔放大，着三个字让他几乎失聪，他自动屏蔽了四周的尖叫，可狂跳的心脏却又振聋发聩，他猛地转过头。

真的是他……

姜余生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时隔一年他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少年明媚如春风让他久久不敢忘怀。

看着他随意的微笑，有些放荡不羁，他长的异常俊美，一双剑眉下是一对好看的狐狸眼，他的眼里仿佛有星辰大海一般，不敢多看，怕在看一眼就会完全沦陷，高挺的身材，却看起来并不瘦弱。

台上的何江淮也察觉到教室内那道过于炽热的目光，他抬头向目光处看去，两人的视线毫不意外的碰上。何江淮向姜余生招了招手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会记得我吗？’

小时候姜余生总希望自己能穿越进电视里，成为动画片里的那些特别厉害的角色，就像猪猪侠一样，成为一位超级英雄，这样就可以保护妈妈了。

这样的想法在看见父亲喝完酒向妈妈拳打脚踢的时候，越发强烈。

可是幻想始终是幻想，母亲的惨叫一声又一声的传入自己的耳朵，在脑海里疯狂撞击，使他头痛欲裂，他想推开父亲，可矮小的身躯却每次都只能被一脚踢开。

“小宝，你快跑啊，别管妈妈了！跑啊！”

“特么的你个臭娘们，一天天就知道管着老子，告诉你老子爱这么着，就这么，你特么少废话！钱都是老子挣的你花着我的钱还敢对我指手画脚，特么的，看今天老子不打死你！”

乒乒乓乓——

桌上准备好的饭菜被姜保国伸手打翻，滚烫的汤汁溅射到小姜余生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疼痛与嘶吼不断炸裂，他开始感到晕厥，那个高大恐惧的身影在他内心埋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你放开我妈妈！你是个坏人！不要打我妈妈，你个坏人！”

“不要！小宝不要！”

姜余生冲上前用自己弱小的身体挡在母亲面前，瘦小的双臂张开，想为为母亲建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可是在姜保国的眼中，那是多么的可笑。

“特么的狗娘样的玩意儿，老子是你爹，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你亲爹，老子今天就打死你这只没心没肺的狗腿子！”

小姜余生被姜保国直接推倒在地，头直挺挺的撞在坚硬的地板上，顿时让他感觉头晕目眩，有些神志不清。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妈妈，你就是一个坏人！坏人！”

小姜余生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朝姜保国吼去。

“嘿！特么的还敢吼老子，今天老子不废了你一条腿，老子就不是你老子！”

说完姜保国朝地上的姜余生大步走去一脚踩向了他细瘦的小腿上，伴随着面部逐渐扭曲，姜保国脚上的力度也在持续加大。

姜余生疼的叫出了声，双手向前扑腾，拼命的想要逃出这个恶魔的魔区。

坐在地上的母亲看见这一幕瞪大了双眼，飞快的爬起朝他跑去，将姜保国推到一边，用力的姜余生抱起拥入怀中。

“小宝！小宝！”

因阮兰玉的推搡，他用力的将地上的一个盘子捡起狠狠的摔在地面，碎片四分五裂，溅起的碎渣划破了阮兰玉的脸颊，鲜血流出滴落在小姜余生的额前，之后的一切他都没有了印象，只知道母亲将他紧紧的护在了怀里，忍受着父亲带来的疯狂的愤怒。

……

“小宝，小宝，你醒啦！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此时天已大亮，清风徐徐吹起窗边淡黄色的窗帘，玉城的天蓝的透明，像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海，将白色的浪花簇拥到了一团。

姜余生想要张嘴，嘴里却干涩的出不了声，将眼睛睁开一条小小的缝，虽然隔着浓密的睫毛，可是还是能看到母亲满脸的憔悴，那条几乎横跨她半张脸的伤口触目惊心，还有嘴角的瘀血，额头的乌青。

如果没有自己该有多好啊，如果没有自己，妈妈就可以无所畏惧的与爸爸离婚，就这么再也没有枷锁在将她牢牢捆住。

“妈妈……”

“唉！小宝想不想喝水！”

姜余生虚弱的点点头，母亲飞快的将一旁早已放凉的水用勺子一勺一勺的轻轻喂在姜余生嘴边。

妈妈的眼睛总是亮亮的，像是两颗天上的漂亮的星星照着眼底的死水。

“妈妈”

姜余生从被子里抬出了布满红痕的小手有力的抓着母亲的手腕，认真的想让她与自己对视。

“和他离婚吧”

阮兰玉的手一顿，她有些不敢去与他直视，只是从口中发出一声苦笑，冲着儿子继续哄道。

“妈妈没事，妈妈只希望小宝能够平安长大，这样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如果让我活成妈妈的枷锁，那我只愿自己能够快点消失，妈妈，我不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爸爸和妈妈，可是，我希望妈妈能够天天开心，不需要活在有我和并不需要在维护的一段感情上……妈妈，你要为自己而活，如果你和他离婚可以选择我，余生很乖，不会给妈妈添麻烦，可是如果妈妈不需要余生，余生也可以跟着爸爸，因为妈妈值得更好的……”

姜余生的语气异常坚定，像是早已下定了决心一般，阮兰玉感到十分惊讶，居然能够在自己六岁儿子的口中说出这样刺骨的话，她抬头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将姜余生紧紧的抱在怀中痛哭了一场。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着，这是姜保国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在回过家，母子这样也到过的清闲，只是姜余生的右脚变的不太利索，成为了他永远的病根。

母亲在外没找到工作，可是母亲的手很巧，她总是会编制出许多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儿，拿来逗自己开心，母亲还会将他们挂在手机上卖，没想到生意还挺好，就靠着这双巧手，妈妈也为我这不太完整的童年织出一篇美丽的童话。

“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雨啊，妈妈还等着我买盐回去做饭呐！”

不知何时外面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气温随即雨势深降了几度伴着电闪雷鸣，水滴与地面接触时，溅起了水雾，它在灯光下就如同只只转瞬即逝的蝴蝶，美丽而又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