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小舅信息里说回来了的人…是“他”…

心头一紧，王一博克制住猜想过程中翻涌而上的各种情绪，压着步子出了办公室沿着过道一直走出阻隔门，到了阳台上停住了脚步，打开紧闭的窗，迎面灌进来的风洗礼着周身沉闷的空气，他松了松衣领，深深的换了一口气…

眼前浮现他做卧底，还是陈宇的时候…

那次，是“他们”接到一桩生意，交易地在衡岛，做“他们”这一行的，为了相对安全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窝住，这次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助肖战脱离贼窝的好时机，从衡岛刚好有到蓝月湾的渡船…

机会难得，时间紧迫恐生意外，漆黑的夜，呼呼的海风卷着海浪拍打暗礁，遮不住急促的狂奔之下发出的剧烈喘息，他在最后一班船即将起航前把肖战带到港口，“我只能送你到这儿…”，情急之下推了肖战一把让他赶紧跑，肖战稳住趔趄的步伐却又上前一步，通红着双眼和鼻尖，抓皱了他的衣袖，“陈宇…你跟我一起走吧，你跟着他们没有好下场，我们一起逃，你出去可以做污点证人，重新来过…我会向法院求情，无论多久，我…我可以等你…多久都可以等你…”

“…….”就在仿若时间空间全都停止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肖战眼眶中凝住的泪花如一泓星河无声无息的尽碎眸底…

起伏的胸膛里，怦然而动的心，跳的沉重而激烈…周遭的一切也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和呼吸…陈宇鼻子发酸，短促一笑，这是他们认识半年以来，第一次从肖战嘴里清清楚楚的听到他表达对自己的感情、或者说是对他的回应，也是在这一刻，不舍的情绪无休止的蔓延，跃动的心亦如肖战眸底的碎星一并散落满地…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肖战，又舍不得移开视线…留给他的时间有限，他颤抖的手最后一次摸着肖战的脸，说，“你别哭！我会考虑，可如果…没有去，那就是死性不改，这样坏的人，你不要留恋…你再不走就谁都走不了了……”

肖战的眼睫被碎星沾湿，边不舍的后退边说：“我就在蓝月湾属地警局…你一定会来对吗？我等你…”

陈宇如梦方醒……等我？多久都等我？不…你别等我…我陈宇承受不起你的深情厚意…

……..

“呜….”随着一声嘹亮轰鸣，船笛响彻云霄，与当下耳畔的声音重叠，王一博的思绪被警笛拉回现实。

等那阵警笛渐远，直至销声匿迹，他面无表情的将手机贴近他的耳朵。

响了好几声，成海东那边才接通…

王一博：“舅…“

成海东：“嗯…一博…这工作时间啊，你要是跟我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我可能会举报你的啊…”

王一博没什么心思跟他胡扯，直截了当道：“回来的人是肖战对吗？”

“啊…你知道了啊…他调回来几天了，我提早跟你说也没什么意义，这不赶着你休完假开始工作了，一大早就知会你，该来的总会来嘛…”

成海东的语气听上去有三分调笑，王一博促着眉冲口而出…“…您亲自批的？”

成海东啧了一声，提高了嗓音：“你这什么口气？我亲自不亲自的，那是大问题吗？！”

意识到自己突然拔高的音调，成海东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似乎是离开原本的位置换了一个地方压低了声音和他通话…“李荣清对他多看重你不知道吗？他铁了心要让肖战回来，我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再说，肖战自己也同意了，这件事儿要说起来要不是当初肖战申请调离的时候正赶上李荣清出国交流，他鞭长莫及，成不成还不一定，不过一定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现在好了，那家伙一见面就没完没了的拿这件事儿挤兑我…我这…诶？你这心急火燎的打电话过来就是想确认那人是不是肖战是吧？你还没见到他？你这是怕啊心虚啊…还是对他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关心？…”

王一博道：“小舅您能别乱说吗？！您知道我本身没那个癖好，不然也不会让您帮我把毛宝维调开远远的，怪让人恶心…”

成海东顿了顿：“那你是觉得和他在一个警局有困难，想调离蓝月湾？你看你再立个功又能往上升，怪可惜的，而且外调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你总不是想让我给你调到底下派出所？…”最后说着说着，成海东自己都笑了出来…“你不至于吧一博…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还是不敢面对…？”

王一博失笑：“我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成海东：“我当初就觉得你逃避完全就没意义，你说你图什么呢？就是让他碰到了，识破了你的身份，你不承认他也查不到不是？！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私心里就不希望他对陈宇的感情产生质疑，不想他把陈宇忘了？”

“我没有…”王一博连忙否认，之后气喘了一声，无甚底气的急声道：“我确实不希望陈宇在他心里成了彻头彻尾的骗子…想着他早晚会自然而然的把陈宇忘了…毕竟是我骗他在先…看他又是真的对我动了情，我不忍心让他再多一份伤心，他以为的陈宇死了就死了…反正也接受了，不是挺好…当初的任务已完结…陈宇真实的身份左右不能公之于众，我不想出了那场戏之后，碰到他还要继续骗下去…”

“你到底那时候和他到哪一步了？会让你有这么多顾虑…”等了半天没有回应，成东海半天哼笑一声，叹道：“一博啊，你一向是我们家的骄傲，更是一个自律刚正的好警察，当初你才二十三岁，有许多事不知道怎么处理很正常，担心也很正常，小舅看得懂你的心，知道你对他…愧疚…也觉得对肖战来说离开一阵确实是最佳的选择，所以把肖战调走这件事呢，小舅也是顺水推舟，帮你把这件事儿搁置，如今你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你已经二十六了，他也快三十了，那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陈宇也“死”了那么久，这一身份基本已经完全消弥的无迹可寻，也不用担心对方寻仇影响你和你认识的人，如今你和他就算碰到了，透露一些也无大碍，肖战也是干这行的，他会明白你的难处…”

王一博沉默良久…

成海东隔着电话感受到他的举棋不定，无奈道：“你这么怕和他见面，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那个人在肖战心里腐掉烂掉吗？如果不是…你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你想想这对他公平吗？”成海东随即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不说了，到底是陈宇喜欢还是你也喜欢…你要完全漠不关心，还有这闲工夫跟我在这儿磨叽？…越说越觉得你怎么这么怂这么孬呢…你…你快挂了吧，我这边等我开会呢！…嘟——”

……电话挂断，对于成海东那句到底是陈宇喜欢还是你也喜欢，王一博想回呛反驳刚张开嘴也没了机会。

他透过窗子对着眼前大片蓝月湾的绮丽风光发了会儿呆，那时候要他不怂不孬说的容易，整个过程就连事后也不能随意透露卧底的信息和身份，这是组织的纪律，但他依旧觉得，自己真的是做了一件挺不磊落的事，难道他想这样怂这样孬吗？其实他小舅说对了，他根本就是不想让陈宇这个人物死都死了，最终还要在喜欢的人心里臭了…

…..

他后来听小舅说起过，那时候肖战逃回蓝月湾后，无论各种死因死状的案件，只要是涉及走私贩毒的，他都抢着去求科长让他跟着尸检，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有一次刚好小舅也在现场，听到肖战对着一具尸体松了口气后喃喃了一句：“不是他…”

王一博想，肖战这样的人，是该被人好好的爱着疼着护着的…不过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王一博，他本身不是个gay，还有个学生时期就跟了他的女朋友…

当然…过了这么久，或许陈宇在肖战心里早就是无足轻重了。

他忽然想到大家口中法制科那个追肖战的律师，听他们说的话不难猜测，若不是那时候“老四”为了给怀孕的“大嫂”看病，在街上冒死把肖战虏走了半年，肖战应该是和那个庄律师早就在一起了的…想到这儿，他竟有种扭曲的安慰感，痛并快乐的矛盾体，就算他不想承认体内的异样能称之为痛，可他又实在说不清这件事本身哪里值得快乐了。

…….

忙到中午，李荣清笑眯眯的走到正埋头工作的肖战身后，须臾，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走…吃饭去…”

肖战回过头见是李荣清忙起身摘了眼镜…“老师…我想先把这边的档案分析完…还差一点…”

李荣清笑道：“这死尸的照片又不会飞，今天周四，咱餐厅有你最爱吃的叉烧小肋排，你忘了吗？新出炉的才好吃…”

肖战神色微动，“三年了，餐厅还有那道菜…”

“嗯…有啊…大厨说了，他这道拿手菜是人在菜在…”

肖战笑笑，放好眼镜，跟李荣清一道上了十三楼的餐厅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十三楼一侧是环境很不错的餐厅，另一侧是通透的露台，整个楼层就像是经过精心打造的大花园，所以平时他们内部的人员吃饭都喜欢直接上来，伙食不错，环境更是没得挑，就算是不吃饭来这儿放松也挺享受的。

李荣清看着肖战去拿餐的背影充满了慈爱的推了推眼镜，他自己没有孩子，把肖战当儿子似的喜欢。

从前李老师去肖战所在的大学里授过几节课，肖战学习踏实又刻苦，关键还很有头脑和天赋，李荣清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校园的公开课，肖战现场解剖了一只青蛙，他冷静的程度和那只拿刀的手稳的令人惊讶，李荣清一直以为肖战会继续深造，谁知道肖战自己却急于找一份不错的工作，于是李老师先下手为强托人将这人才抢先招来了蓝月湾警局。

后来他才知道，肖战家里过得很拮据，父母都希望他能早点工作，每个月有一多半的工资都要给他老家的父母，除了基本的吃喝，还要租房，能存下的钱很有限…所以他真的想不通当初肖战干嘛非要调离待遇最好的蓝月湾警局。

想到这儿，他不忿的掏出手机，拨通了成海东的电话…

那边电话很快接通…“喂…阿清啊…我的老同学老战友…你不会周末刚见完你又想约我见面？”

李荣清不客气道：“你现在别跟我套近乎，我跟你说你欠我一个交代知道吗？”

成海东的笑一下给噎了回去，矮了半截似的…“哎呦呦…你看这大中午得吹的什么风，你专门打电话也是跟我说肖战？”

“也？…”李荣清反问。

“不是…你想让他回来，我这不是二话没说把事儿办了…”

李荣清冷声道：“还不够…肖战这个孩子现在还住在宾馆，正到处找房租，这地段不好找房，能租的又齁贵，他一个人在这边儿，能帮就帮着点…”

成海东：“哎呦呦…我们蓝月湾堂堂大法医竟然连个房子都租不起？这…像话吗？他真就穷成这样？…”

李荣清道：“哎…本来不富裕，他老家的父母花的比他赚的快…我想着你市区好像还有处房一直空着，腾出来让他先住着…”

“啊…这…”成海东吞吞吐吐的为难道：“里面的东西倒是都不用腾，直接可以去住都没问题，不过…只是…”

李荣清见他这样心里有几分不快…“你就别不过、只是了…这件事儿就这么说定了，过两天我去你那里拿钥匙…”

“这….”成海东忐忑的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好吧…”

等肖战取完餐坐定，李荣清高兴的跟他说：“小战啊，老师的朋友那儿刚好有一间空着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我刚跟他通过电话，说好了，过两天，你就直接搬过去先住下…”

“真的啊…”肖战抬头，惊喜的看着他，“太谢谢您了老师…不过租金是多少…我…”

李荣清摆了摆手…“要收租金我还找熟人干嘛…一分钱不用，他那房子好久没人住了，你去了刚好给带了人气，他求之不得呢…”

….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肖战也欣然接受，有了住的地方，心里的一件大事儿总算解决了，就在他们吃完饭起身刚要走，刑侦科的教导员陈墨过来跟李荣清打了招呼顺便说了几句关于案子的事…

忽然，犹如一道霹雳将肖战贯穿，他的目光一眼就停落在陈默身后走来身姿挺拔的那人身上…

那是…

肖战胸口处传来一阵猛烈的心悸，砰砰的心跳声在胸腔不断回荡…耳边的风驻了，大脑空白一片。

他震惊的僵在原地…只有目光黏在一张熟悉的脸上无法移开…

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了，不知何时…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陈宇…”，肖战口中直发热，一字一字，喊出他在内心换过千百遍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