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明松抽完烟就从书房里离开了。

他身上全是闷出来的汗，到家之前就已经吩咐过管家将卧室里的恒温浴缸放满水，浴缸里滴了几滴舒缓神经的精油，香味很淡，盖不过秦明松身上的信息素的味道。

钟向情在房间里多呆了一会儿。

他身上实在没有力气，手臂上泛起的红斑还没有消散，手腕处传来被用力挤压过后的刺痛，他不用伸手去摸都能够想象到后颈处的惨状。

书房里开着温度极低的空调，他背后被汗水打湿的布料被空调的风吹得发冷，贴在皮肤上引起身体止不住的颤栗。

钟向情感觉到一阵眩晕袭来，他靠在书桌上，费力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上次便利店的小姐姐塞给他的。

他不怎么喜欢吃甜的，唯一被他吃掉的那颗还是仅有的海燕柠檬味，钟向情用牙齿撕开包装舌头急匆匆地把糖片卷进嘴里。

牙齿将糖片咬得四分五裂，呛人的薄荷凉气直冲脑顶，钟向情一连吃了三四个，才感觉到低血糖得到了些微的缓解。

手腕使不上力，钟向情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的衣服被秦明松抓得发皱，领口被撕得失了弹性，松垮垮地挂在胸前。

钟向情在心里一边腹诽秦明松一点也不绅士，一边拉开了书房的门。

很快就被站在门边的身影吓得往后一跳。

秦明松从书房出来后，秦铮就上楼等在门外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还能把Omega给吓到，钟向情那双狐狸眼都瞪圆了，眼尾被欺负得发红，瞳孔中透出点惊慌。

“要被你吓死了！”钟向情心脏突突直跳，低血糖带来的眩晕还并未完全消失，他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踩进了棉花里，落不到实处。

秦铮失笑：“我没想吓你。”

钟向情横眉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当真是出自真心，鲜活灵动，秦铮被他瞪得浑身都发麻。

“你在外面干什么？”钟向情今天被秦家这父子俩挨个欺负了个遍，没什么好气地讥讽道，“听你爸跟我的墙角吗？”

秦铮算是听出来了钟向情在发脾气，觉得有些好笑却又不喜欢钟向情每次都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于是好言好语地柔声道：“我是来找你的。”

钟向情本来就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听见秦铮放缓了的语气，他心里郁结的那股气也不知不绝地消散了。

“找我？”钟向情往身后的走廊看了一眼。

书房旁边就是秦明松的卧室，卧室的门关得很严，秦明松已经进去了有一段时间了，谁也不知道那扇紧闭着的门什么时候会被打开。

明明是自己主动来找的人，但秦铮这会儿看起来却有些扭捏。

高大俊朗的Alpha神情不自然地挠了挠头，他看向钟向情，眸子里载得满满的：“我……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不是逢年过节，也不是生日纪念日的，钟向情不知道他要送哪门子的礼物。

钟向情摊开手：“要送我什么？”

秦铮两手空空：“在我房间里。”

钟向情想到方才书房里秦明松说的让他跟秦铮好好相处的话，往前一步，牵住了秦铮的手腕：“走吧，带我去看看。”

秦家公寓占地面积很大，一楼公用部分的面积不到一半，剩下都是秦铮的私人空间。光有卧室书房还不够，楼梯下方还有一间电竞房，秦铮的卧室就比钟向情整个出租房的面积都要大。

秦明松曾经跟他说过，秦铮是一个隐私意识很高的人，家里打扫卫生的保姆都不能够轻易进他的房间。而钟向情就这么被他牵着带进了房间，从厨房里出来的管家都看愣了。

秦铮的房间比大多数男生的都要简洁，床上瘫着几件刚收下来的衣物，被子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窗边的书桌上也很干净，用过的书关好靠着墙摞在书角，要送给钟向情的礼物很显眼，就摆在床边。

——那是一副油画，国外享有盛名的油画家生前的最后一幅作品。

画的是一片向日葵花田，用色大胆奇异，画面鲜艳。这幅油画一直在等待拍卖，钟向情上一次去看的时候价格已经炒到了300万美金。

钟向情看见画的第一瞬间就走不动路了。

油画用防尘袋罩着，旁边的地方还摆着一整套的丙烯颜料和绘画工具。

秦铮被人扑进怀里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钟向情抬起头，秦铮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眸子，下意识地向他靠近。

Omega仿佛没有意识到危险靠近，两人鼻尖快要相贴，直到秦铮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少爷，小钟先生，”管家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有些闷闷的，“先生已经下楼了，可以吃晚饭了。”

钟向情恍然回神，从秦铮的怀里挣脱。手下突然空了的感觉让秦铮攥起了拳，他看着钟向情雀跃地小跑着打开了卧室的门，看见门外的管家后才不好意思地慢下了脚步。

像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活力。

“秦铮邀请你进房间了？”钟向情坐下时，秦明松搂了一下他的腰。

钟向情现在正兴奋着，看见喜欢的画家的作品的喜悦布满了整张脸，他眉尾都挂上了细微的笑意。

“嗯。”

钟向情垂下眸去给秦明松夹菜，他眉眼温顺，因为刚刚在书房哭过，眼睛有点肿，双眼皮的褶子都快看不见了，眼尾和嘴角处未消的笑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格外生动。

秦明松被送了一嘴菜都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嚼了一口吃到了呛人的芥末味。

“以后多笑笑。”秦明松突然开口说道。

钟向情被他这副强忍得表情逗笑，连忙倒了杯温水递给秦明松。

秦明松一口气把水喝完，口腔里辛辣的味道才消下去点，他视线依旧落在钟向情的脸上，仿佛非常珍惜他脸上不会轻易出现的表情：“你笑起来好看。”

钟向情腼腆地收起了笑。

饭后，还是秦铮将人送出了公寓。

那幅画钟向情没有拿走，从市中心回他住的地方实在太远了，稍有不慎画就会有损伤。钟向情把画寄放在秦铮的书房，手上只拎着那全套绘画工具。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跟以往带着笑容的模样有所区别，钟向情走路的脚步都更轻便，偶尔跟不上秦铮的步伐会小跑着往前蹦几下。

在小区外等车的时候，秦铮问他：“很开心？”

钟向情毫不犹豫地点头：“开心！”

他学绘画的契机就是因为偶然看见了贺斯的一副画，而现在他居然拿到了偶像的真迹，说不激动那都是假的，钟向情恨不得能够直接在秦铮的卧室里住下，天天跟那副画睡在一起。

“我八岁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去世。一个八岁的孩子，什么都懂了，可能觉得我养不熟，家里的亲戚都不愿意收养我。父母去世之后我被亲戚们踢皮球一样丢来丢去，最后我在舅舅家住了一个月。后来舅舅投资失败，他们一家人搬出了B市，我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这还是钟向情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世，他就那么平静地站在路边，月光柔柔地洒下来，钟向情像是被笼罩在一片雾里。

“我还记得被舅舅开车送去福利院的场景，”钟向情那会儿瘦得可怜，八岁的小孩儿身高还不如舅舅家的六岁的小崽子高，扒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那会儿B市市中心还没有那座写字楼，旁边的影楼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个赤裸的小男孩身体里插着一朵血红的白玫瑰。”

“我看那幅画看得入了迷，觉得我就跟那个男孩儿一样。”只是钟向情觉得自己身体里长不出玫瑰，他身体里是脏乱不堪的杂草，“我在福利院会自己在纸上画画，学画画太贵了，福利院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他们也不会在我身上花那么多钱。照顾我的一个老师会用自己的钱给我买画集，我后来才知道那副画是贺斯先生画的。”

秦铮听得心疼无比，想穿越回去抱一抱那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你很有天赋。”

他在钟向情的家里看见过他的画，很漂亮，带着蛊人的美。

钟向情听了笑道：“教我的老师也这么说，但其实我很俗，我每天都在想我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学下去。这条路是个无底洞，那么多人一头扎进去，最后能够不被淹死的也只有少数几个。”

“睡觉前我总会想，我如果好好读书，将来学一个赚钱的专业，在用业余时间来画画是不是会更好。”

秦铮嘴巴轻轻蠕动，像是想说些什么。

钟向情：“但是当我第二天再拿起画笔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能够继续画画真的是太好了。我很喜欢画画，在拿起笔的那一刻，我就不是我了。”

钟向情扭头看向秦铮，眼睛亮得惊人：“所以，我是真的很感谢秦先生能够资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