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源汇的产品终于上线。

陈之郝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个项目，兴奋非常。他几乎要将王异圈抱起来，用拉菲克把辛巴举起来对着草原动物宣布新王诞生的姿势吼道。

“王异哥，你太牛了！最后那个创意简直神来之笔！”

让何实意觉得稍稍有些夸张。

王异倒是享乐其中，他拍拍陈之郝的手臂示意他松手，然后一副老道的样子说：“都是小意思。”颇有些老嫖客对上新花魁的自信从容之姿。

“嘁。”很不显眼的一声冷哼从何实意的斜后方传来，他扭头看见格荣离开的背影。他疑惑地掏掏耳朵，自言自语道：“听错了吗。”

项目顺利上线是好事。意味着忙碌告一段落、熬夜暂时出走以及奖金马上到来。何实意难得有些开怀，顺手点开网银账户——然后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负债之身。

一时间所有东西都索然无味。他恹恹地收起手机，脚步虚浮地回到工位。掰着手指开始算现在到底还了多少钱。

得出的结果令人很是失望。

一个月过去了，他的欠款没有减少多少，和老板的关系却愈发如履薄冰。

不是，合租是什么死罪吗？

自从那天晚上跟严理多聊了两句之后，他总感觉严理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隐约的古怪。像是老鼠看见香油，兴趣盎然地上前品尝了几口发现这玩意儿过期的失落。

勺子碎掉之后，空气停滞了几秒。

何实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像严理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孩是有可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行为叫做合租。

于是他好心地解释了一番什么是合租。

严理拧着的眉头丝毫没有松懈的样子。直到一阵铃声响起，才堪堪将他从窒息的环境中解救出来。

当然他不是说自己老板是含着金汤匙的老鼠，只是他实在很难探寻严理的内心世界。他原本也不是这么闲着无聊的人，但碍于现在自己赚着这份钱，就不得不了解老板到底在想什么，必须成为老板肚子里的蛔虫他这钱才能赚得顺畅。

否则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严理已经长达一周没有召见他上门做饭，而他毫无头绪。

不过优秀的人才善于反思，他思索再三，单方面认为是严理吃腻了。他终究还是敌不过单价188的青菜，他特意打听过，新禾记的青菜是用大骨、鸡架还有海鲜熬制一天一夜的高汤炖煮出来的，和他简单放点猪油、生抽之类的便宜调味品做出来的青菜根本两回事儿。

“何实意，你发什么呆？”王异结束了巡视，像只高傲的公鸡回到工位。

他虚弱的说：“没什么。”

王异探头过来：“你别是生病了吧？”说罢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也没发热啊。”

何实意拨开王异的手，垂眼道：“我没生病。”

“那就好。今晚上源汇搞了个庆功宴，黄盛来特意交代要小何出席，看样子要和你多喝几杯啊。”王异啧啧摇头，很是同情地拍他肩膀，“听说他千杯不醉。小何，你好自为之。”

何实意更焦虑了。

先不说他酒量一般。主要他大学时代的前半段对酒多少带了些阴影，本就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严理也知道他的情况，所以应酬也基本不带他。

但现代社会比能力更重要的大概就是酒量，有时候还是要适当尊重这份规则。

晚宴在市中心一间五星酒店。

何实意跟着项目组的几名同事一起出发。陈之郝一路都在碎碎念，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激动又紧张；王异则是一副靠谱的前辈模样让他跟着自己；格荣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停车场后，何实意让几人先进去。他下车时正好碰见严理的车驶来，黑色辉腾里伸出一只蹭亮的皮鞋，何实意认出这又是一款昂贵的限量版。

严理下车看见黑夜里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罕见的愣一会儿。

“怎么不先进去？”

何实意狗腿道：“等您一起进去。”

严理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说：“那走吧。”

两人到达宴会场后，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在严理身上。严理表面虽然只是一间科技公司的老板，但并不妨碍他姓严这件事，身为助理的何实意再清楚不过。

他安静地退开，准备让出严理身旁的空位。临走前，严理忽然拉着他低声交代少喝点，何实意愣了愣点头表示知道，便朝着正在挥手的陈之郝走去。

“我刚看见那秃头在东南角，注意避着点。”王异将他拉到餐台后方，不知从哪摸出两块蛋糕，一块递给何实意，一块塞进嘴里，“先吃点垫吧垫吧。”

何实意默默接过，眼神瞥见严理已经被人群包围，他啃着蛋糕，难得有些出神。

严理像是天生属于这样的场合，他仿佛带着富贵迷人的香气，游转与人群之中，与每个上前和他打招呼的人自然地攀谈。

他自嘲地笑了笑，比起来自己才像是一只阴沟里爬出的老鼠。

“哎！王工，小何，你们在这儿啊。”黄盛来端着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攀着不知名路人出现在他几米之外，打过招呼后正朝他缓步而来。

酒店的宴会厅上垂吊着的硕大水晶灯是由很多颗细小水晶泡组成，何实意在的角落正好是背光。水晶灯投射出的绚丽灯光聚在黄盛来的后方，打在他光洁明亮的头顶，衬得他像个自带背景的和尚。

王异在他耳边恶魔低语：“靠，他是不是装了雷达？还有他头发怎么看着又少了。”

“……闭嘴吧你。”何实意抿着嘴，声音从牙缝里传出来。

黄盛来几步走进，颇为高兴地向他身边人介绍：“这就是我们这次项目的主要团队，都是严总手下的精锐啊。”

何实意背过手用力掐侧身躲在他身后的王异，面上挤出一坨微笑：“呵呵。黄总过奖了。”

“来来来，今晚我要和小何多喝两杯。每次开会你都能准确明白我的意思，很少能碰见你这么有慧根的年轻人啊。”

该来的总是会来，何实意转身拿酒杯，顺带狠狠瞪了王异一眼。格荣带着陈之郝不知跑哪去了，王异端着红酒杯笑得很是欠揍。

他递给何实意一个酒杯，低声道：“兑了点雪碧，你演着点。”何实意一愣，侧头看见格荣带着陈之郝正蹲在桌后认真给红酒里兑雪碧，表情肃穆，仿佛手里的是什么化学试剂。

霎时间他觉得手里端着的不是红酒，是革命的友情。

厌恶和感动就在一瞬间切换，他切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转头颇为壮烈道：“黄总，我先干为敬！”

何实意的直接让黄盛来对他愈发满意，他干脆地将酒杯倒满：“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对胃口的年轻人了，真是后生可畏！”

后方制酒黑作坊三人组：……

不常喝酒的人会有一种错觉，认为酒里如果兑了些什么东西，酒就会变成那种东西。这是非常错误的观念，而何实意恰好不知道，因为他就是那种不常喝酒的蠢白痴。

他天真地认为兑了雪碧的红酒就不是红酒，而是雪碧。于是他在王异欲言又止的表情下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完一瓶。

王异终究还存有一丝人性，在何实意又要倒酒的时候拦下了他。

“黄总，我敬您一杯，感谢您给我们项目组这么好的平台发挥啊。”

“哎呀，王工，我也是要感谢你们这么优秀的项目组。来来来，满上满上。”生龙活虎的黄盛来和摇摇晃晃的何实意形成鲜明对比。

陈之郝捏了捏蹲麻的脚，凑近小声问格荣：“荣哥，咱们什么时候能起来？”

格荣看了眼已经有些站不稳的何实意，低声嘱托道：“你在这看着点给王异递酒，我把何实意安顿一下，他酒量不行，刚刚喝太急了。”

“好的好的。”陈之郝又低头开始制作。

格荣适时起身，装作不经意路过何实意，一把将还在摸索着倒酒的他拽走。

大堂休息处的沙发，何实意双颊通红，正襟危坐地等着据说去拿水的格荣。其实他的意识尚且清醒，甚至带着些难得的雀跃，像有很多小人儿在他大脑真皮层里疯狂赛跑，又痒又飘飘然。

恰时手机短信响了。

他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用力戳着屏幕。一番操作终于解开密码，他眯着眼，看见严理的短信：“你在哪？”

何实意呆了几秒，又打了个嗝，开始环顾四周，然后敲下四个字：“窝再沙乏.”然后满意地点击发送。

严理的短信很快回过来：“你喝醉了？喝了多少？”

何实意举起手机，正准备认真品读时严理的电话跟着来了。何实意摇摇头，严理还是这么没有耐心。然后接起电话：“歪，严总！”

“……何实意，我跟你说过什么？”严理的声音隔着手机传来，丝丝麻麻地钻入何实意的大脑和心脏，他莫名觉得此刻的严理应该没有生气。

“我没喝酒，我喝得雪碧！”何实意觉得严理在冤枉自己，他重申，“是雪碧！”

严理似乎换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他的声音带着回音，像在楼道里，还带着微微喘气：“我去找你，你待着别动。”

“嚎。”还好喝醉的何实意也很听老板的话。

严理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正好看见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发呆的何实意。

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等呼吸频率恢复正常后才抬脚朝何实意走去。他将手机拨通后夹在耳边，空出双手拧开矿泉水瓶。

“我带何实意先走了，你们看情况差不多就走，少喝点。”

喝醉的何实意呆呆的、无措的、像一条迷路的可怜小鱼。然后这条小鱼看见一个人，朝他露出了讨好的笑。

他说：“严理，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