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如愿以偿得到了答案，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释怀。

　　他知道王一博不是爱去回顾过去的人，特别是在他自己的事情上。

　　但他现在却跟自己坦白说，对于分开这件事情，他后悔过无数次。

　　是在某个收工后的深夜，亦或是某次活动上，在观众席上看见有关于对方的灯牌时呢。

　　年少的王一博会后悔，迈过不惑之年的王一博会后悔，可直到现在，眼尾添上细细笑纹，走到哪里都会被恭敬称一声王老师的人，仍旧在后悔吗。

　　向自己坦白的时候，王一博的反应很平静。

　　已经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不要再回头看，并且一直也是这么做的肖战忽然开始怀念起那个二十岁的王一博，在等戏的时候甩着宽大的衣袖故意来闹他的样子。

　　他故意扮鬼脸，粘过来要看肖战的手机，手舞足蹈地分享他喜欢的东西。

　　肖战叫他教自己跳舞，王老师一板一眼，教他拆动作，教他怎么听动作，抬眼望过来的时候，见到拧着眉毛一脸认真的肖战，莫名其妙又会开始笑，露出对称的小括号。

　　他掀起长长假发，发尾露出一抹混着灰银的蓝，叫肖战看他额上密密的汗，连这点小事都要拿出来分享，肖战不理他，王一博就拖长了音调叫他哥哥，口吻撒娇又肉麻。

　　……太多，太多了。

　　而现在的王一博，轻轻松松给他丢下一颗重磅炸弹，再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叫他早点睡。

　　肖战没有办法适应。

　　连日来的疲倦并没有带给肖战太多困意，他平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出神，在心里期盼最好这一切都是一场荒唐的梦，等到第二天早上他睡醒睁开眼，一切照旧。

　　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所有的声音都会变得格外清晰。

　　肖战听见有人从卧室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推开了阳台的门。

　　他跟着光脚下床，一步一停地摸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一条细细的缝，朝阳台的方向看去。

　　王一博的背影并没能完全融进夜色中，银霜般的月色披就在他肩膀与脊背，过了三十年，他已经习惯在私底下最该放松的时候还挺直着腰背。

　　肖战眯了眯眼睛，模糊间瞥见被他夹在指间明明灭灭的红点，以及迅速消散的薄薄烟雾，心脏缓慢地沉下去，就像是被谁抓住了一般，捏在手里，不肯放它自由。

　　从前他在剧组里拍要抽烟的戏份，想要达到最好的状态，保一条，再保一条，抽到胃里痉挛，抱着膝盖在角落干呕不止。

　　后来还是他的助理跟肖战打小报告，肖战才知道这人居然空腹就去拍抽烟的戏，事后在视频这边凶巴巴将人训了一顿。

　　他们有段时间没有联系，肖战忙，王一博被导演要求静一段时间以此沉入角色，于是他们只有零星的联系，断断续续的，他决口不提自己的苦累，在语音里高度赞扬合作的演员，用憧憬口吻感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那种高度。

　　肖战看见他造型，油头冷面，不笑时便显得有点阴郁，可刚被自己训两句，奶膘就鼓起来，变得委屈巴巴，说哥哥都不心疼他。

　　肖战被气笑，难得严肃起来，叫他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王一博这才意识到错误，乖乖认错，拖着尾音叫他别生气。

　　他在剧组几个月，愣是没有学会抽烟，哪怕勉强过肺，仍旧习惯性地吐出烟圈，并且抗拒在杀青之后再碰它。

　　王一博侧过身，忽然看见客厅站着的身影，微微一愣，而后熟练地碾灭了只燃了小半枝的香烟，扇了扇烟雾，推开门走进来，神情自若地问他，“睡不着？”

　　客厅没开灯，肖战大半张脸藏在黑暗里，一开口却有点冲，“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王一博看他一眼，仍旧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偶尔抽一次而已。”

　　肖战：“这个偶尔是指？”

　　王一博：“心情不好的时候。”

　　肖战忽然有种微妙的平衡，“……没看出来啊。”　　

　　“人之常情。”他淡淡道。

　　肖战有点烦他这幅不管发生什么都很淡定的的样子，什么善解人意什么温柔有礼通通丢掉一边，他开始紧追不舍，“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王一博有些微妙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从肖战的神情里捕捉到某种信号。笑意在他眼底晃了晃，他拖长了语调道，“忽然看见年轻了三十岁的前男友，心情有点复杂。”

　　肖战：………………

　　他忍不住想要刺王一博，“白天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啊。”

　　王一博平静回敬，“你现在也看不出来。”

　　肖战再次噎住。

　　还没等他搜刮点能顶回去的话，王一博又道，“没过肺，放心。”

　　这种软绵好似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感觉，让长久以来都处在年长者位置上的肖战很抗拒，可面对着现在的王一博，他还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训他。

　　最重要的是，哪怕肖战想要耍脾气，也没有了名正言顺的资格。

　　他现在只是一个意外打乱了时空的外来者，不属于现在的年代，也不属于现在的王一博。

　　这个认知让肖战像个被戳破的气球那样骤然泄气，他甚至滋生出想要问王一博要支烟来抽的冲动，不过想想这人会沉着脸叫他别碰这些也不一定，于是作罢。

　　他刚想折回房间，王一博却叫住他，语气是关怀的，“睡不着？是哪里不习惯么。”

　　有什么不习惯的。飞机能睡，车里能睡，沙发上照旧能睡。

　　就算有再多怪癖，也会被这份工作治得服服帖帖。肖战早就学会让自己不要过多的去胡思乱想，收工，回酒店洗澡睡觉，醒来再继续投入工作，减少内耗。

　　多思无益。他对自己说。

　　肖战转过身，“没有不习惯，只是在想点事情。”

　　王一博搞得还挺贴心，反过来安慰他，“别多想了，说不定明天一睁眼，你就回去了。”

　　肖战扯了下唇角，“谁说我想回去了啊？”

　　王一博：？

　　肖战说这话有点赌气的意味，“我在这儿又不用工作，大概大家也忘记我三十年前长什么样儿了，出门肯定方便，我有什么好急着回去的？”

　　王一博沉默片刻，幽幽道，“你没有身份证。”

　　肖战：……

　　王一博：“身份证改版了。就算没有，你的也过期了。”

　　肖战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被王一博明明白白地指出来，反而让他有点茫然，下意识反问，“那怎么办？”

　　肖战发誓，他刚刚绝对看见王一博笑了，尽管那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在这样糟糕的光线下也显得有些模糊，但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王一博前辈’给了他建议，“没事，如果你真的要出门的话，我可以陪你。”

　　肖战：。

　　他似乎是被气笑了，“我就非得跟着你？就不能去找别人？”

　　王一博很诚恳，“别人不一定会信。”

　　肖战看着他，忍不住呲了下兔牙，表情有点凶，却让王一博有点恍惚，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肖战在镜头前露出这个表情。

　　当时的王一博在很久后才后知后觉，并不是肖战要收敛什么，而是他只在自己面前做这个表情罢了。

　　肖战：“我还就只能赖在你这儿了是吧？”

　　王一博静静地看着他，“不好吗？”

　　肖战闻言有些错愕。

　　这小子……不是，这老头……

　　还没等他弄清楚心底升起的怪异感究竟是什么，王一博已经挪开了视线，轻声道，“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哎，你……”

　　肖战没能拦下王一博，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进了主卧，关门声很轻，在这静谧的夜里并不显得刺耳。

　　果然是年纪大了，也不怕黑了么。

　　第一次知道他晚上要开着灯或者电视睡觉的时候，肖战没忍住地笑，被有些恼羞成怒的王一博追着用袖子抽屁股，肖战边嚎边笑，解释自己真不是在嘲笑，只是觉得他很好玩而已。

　　围读的时候只穿件简单的T恤就过来了，刘海蓬蓬，连造型都没做，男孩喜欢戴帽子，只露半张脸的时候显得很冷，肖战当时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节目上留下的零星印象还不足以在他心里构造出一个完整的王一博。

　　稍微熟了一点后觉得他很厉害，同期时还在选秀里担任导师，履历上的成绩很漂亮。那时还没有过生日，二十岁，正是好玩的时候，加之他跟肖战所有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一样，在片场就更爱去逗他。

　　怕黑怕鬼这种东西，好像跟王一博是不怎么搭边的。

　　偏偏他不会撒谎，哪怕觉得不好意思也会承认，因为肤色白的原因，耳朵稍微染上一点颜色就红的快滴血，肖战好几次想上手摸，都被王一博给打开了。

　　当天晚上，王一博来敲肖战房门，理智气壮说要留下来，肖战觉得好笑，跟他打预防针说自己晚上睡觉可是要关灯的，对方不搭理他，拽着脸登堂入室。

　　当晚果然没开灯。

　　肖战侧躺着，在黑暗里看向王一博的脸，对方也没睡，正双眼发亮地盯着自己。

　　肖战故意问他，“现在是不是很怕？”

　　王一博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点点的鼻音，细听还挺理直气壮，“你在我旁边，我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