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套路与反套路

陈烁需要留院观察一晚，顾魏征询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办住院：“住院的话报销比例更高一些，不过你不需要手术，输输液吃吃药就可以了，差别不大。”

陈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盯着顾魏的脸看：“住院的话，你是我的管床大夫吗？”

这还黏上了是吧？顾魏瞥了他一眼：“急诊科只是一个应急的首诊科室，需要住院的病人一般会按病情转到不同的病区，你这个观察一晚没有出血明天就能回家了，到复诊和拆夹板的时候再过来就行。”

陈烁看着他的眼睛：“那我过来复诊的时候，还可以找你吗？”

“如果你找的到的话。”顾魏对他扯出个相当不走心的微笑，“我不是每天都上班，更不是每天都值班，看病也没有首诊终身制的规定，你遇见哪个大夫就哪个大夫处理——当然，你放心啊，我们科的其他大夫别管水平如何，给你复个诊拆个夹板，还是闭着眼睛就能做好的。”

他已经把拒绝两个字都写到脑门上了，谁知这位本命年的小伙子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竟然又问：“那我能加你一个微信吗？复诊之前我提前联系你，你放心，平常我不会给你发信息打扰你的。”

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吧？真是不巧了，哥哥我擅长的事情特别多，其中有一项就是拒绝人！

“不好意思，私人微信不方便给你。”顾魏看着陈烁，笑得温柔又冷淡，“你要实在非得找我，一会儿可以去护士站要个我们科里的电话。”

“哦……”陈烁就算再迟钝，这会儿也能明白过来自己大概是有些唐突了，他看了一眼医生夹在左胸前的胸卡，“不好意思啊顾医生，你帮我办一个住院吧，等下我上了夹板之后去交费。”

“你准备自己吊着胳膊去呢？”顾魏蹙眉，“你家属呢？还没通知吗？”

家里这两天新店开业，妈妈忙得脚不沾地，陈烁原本就因为训练帮不上什么忙了，现在实在不想妈妈再过来陪夜。刚刚已经发微信跟她说了这几天集训，先不回家住了。

陈烁没回答顾魏的话，抬头对他笑了笑：“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小模样还怪……招人心疼的。

不过谁知道他是真可怜，还是装可怜呢？

成年人最有效的追人方式，除了砸钱，无非就是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湿淋淋的小狗。

这最后一条，顾魏不信有谁能比陈烁做得更好了——这人原本就有些狗狗眼，下雨出车祸身上湿漉漉脏兮兮的，再配上这没人管的处境……怕是灭绝师太碰见了，都得立刻还俗吧！

顾魏虽然怀疑陈烁是在故意装可怜，也还是忍不住看了看他已经暖得半干的袖口和前襟。

算了吧，医者仁心，虽说这小子套路多，但谁让他是自己的病人呢？

“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拿件衣服。”顾魏说完，没管陈烁的反应，回值班室翻了翻自己的衣柜，挑了件加绒的连帽卫衣，拿去给陈烁，“换上这个吧，你的湿衣服在身上捂一夜，没病也搞出病来了。”

“谢谢你顾医生。”陈烁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但还是犹豫了一下，“要不……我还是换上病号服吧。”

“你外套湿的，病号服那么薄，单穿不得冻死！”顾魏耐心告罄，催促陈烁，“快点的别磨叽，我这洗过没穿的衣服！”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烁急得直摆手，为了不让顾魏误会，抓住自己的卫衣下摆就准备往上拽。

“给我放着！”顾魏一把按住他的手，“骨裂了记得吗？右胳膊垂着别动！”

他把干净卫衣放在陈烁腿上，自己拉住他左边的袖口：“脱出去。”

陈烁依言把左胳膊脱了出去，顾魏把他左边衣服的下摆和衣袖往上卷，堆到他颈窝那里：“低头。”

陈烁乖乖地低头，顾魏把衣领从他头上掏出去，手指擦到了他的脸颊和下巴。

顾魏的手指很凉，不像盛阳的那样暖。

陈烁怔了怔，顾魏已经弯着腰，两只手撑在他右边袖子里，尽量不碰到他的手臂，帮他把衣服脱了下来。

陈烁有点脸红，他都不记得上次被别人帮着脱衣服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小男孩看着瘦，胳膊上还真有肌肉。

顾魏装作不经意地又扫了陈烁一眼，这人不知道是保守还是怕冷，卫衣里面还套着一件背心，黑色的，更衬得他露在外面的脖子肩膀和手臂白得像是自带柔光灯。

脸小肩宽腰细，不得不说，以他无比挑剔的眼光来说，陈烁的外形，除了发型，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可以打九十分。

超高的分数了。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是九十五分以外，陈烁是第一个能上九十分的人。

可以，不错，但不能让他知道，省得这扮猪吃老虎的小子太得意。

顾魏把陈烁的湿衣服随意叠了两下放在他腿上，拿起自己那件干净的卫衣套在他头上，把右边的衣袖抻直看了看，又放下了：“等着。”

陈烁不明所以，脖子里堆着一件卫衣，看着顾魏拉开储物柜的抽屉拿出把剪子，用酒精擦了一遍，又拉起他右边的衣袖，在中间的位置比画了一下。

陈烁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急忙阻止：“顾医生，你别……”

根本拦不住，顾魏不等他说完就利落地落了剪子，剪掉了半只袖子：“来，穿进来，抬胳膊的时候慢一点。”

陈烁穿上这个特制的半截袖：“顾医生，等我出院了赔你一件新的。”

“不用，我衣服多得穿不完，你买的我也看不上。”顾魏拉起陈烁左边的衣袖，陈烁的手腕穿出袖口的时候，他看到有个金子的小吊坠晃了一下。

他没看清是什么，也没兴趣去看清。刚刚他给陈烁脱衣服时就看到他手腕上的红绿编绳了，应该是本命年辟邪用的。

“等下夹板要打在这里，袖子剪了比较方便，不然容易挤压血管。”顾魏解释了一句，意思是：此行为并非基于个人立场，你别多想。

陈烁坐在板凳上，抬头看着他：“我出院了赔你一件一样的。”

这人到底是太轴还是在这儿故意跟他制造相处机会呢？顾魏盯了陈烁一眼，对方的眼神干净又无辜，这要是演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吧？

顾魏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是去年的款，今年买不到了。”

陈烁认真想了一下：“那我……把衣服的钱转给你吧。”

顾魏好气又好笑：“我要说不用的话，你是不是又要说‘那等我出院了，请你吃饭吧’？”

陈烁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貌似，也不是不行：“如果你一定不接受转账的话……”

“我接受。”顾魏掏出手机，调出支付宝的收款二维码，“这件衣服我只过了下水，没上过身，具体价格记不清了，反正不会低于两千，你按一千给吧。”

远的不说了，单从他上班算起，追过他的人少说也有一个加强排了，什么套路能套住他？

还是那句话，他擅长的事情太多了，很不凑巧，反套路，也是其中一项。

两千多的卫衣……陈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半截衣袖，感觉这一剪刀还不如剪在他的胳膊上。

不是他能穿的衣服。但如果是顾医生的话，好像就很合适。

顾医生给他拿衣服的时候，肯定没想过要他的钱，所以他也不能故意占顾医生的便宜，低价拿走别人的新衣服。

陈烁掏出手机，扫了一下那个二维码：“那我就按两千给你吧，顾医生。”

“叮”的一声，顾魏收到了两千块的转账提醒。

这一下真的是把他惊住了。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什么路数？乱拳打死老师傅啊！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

把钱转回去吧……显得他很怂。

可要真收了这钱吧……一件不穿的衣服而已，又不是陈烁要的，是他自己拿来剪了袖子的，怎么好真的收人家的钱呢？这不成强买强卖了吗！

顾魏看着陈烁，感觉自己跟过的最复杂的开颅手术，都没有现在的情况复杂。

棘手。

在他的人生字典里，这是一个几乎没有出现过的词语。

这小子真的是……有点东西啊！

顾魏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启用了一下他善于发散思维的灵活大脑，迅速列出了五条以上的对策，然后从中选取了最稳妥可行且无后患的一条：“行，钱我收着了，一会儿我去替你办住院，交你住院费里。”

“不用……”衣服虽然贵，但钱是他诚心要还给顾魏的，陈烁急忙摆手，“我穿了你的衣服，钱你收着就好，等下我自己去办住院就可以了。”

“你那手给我安生着，再把骨头晃劈叉了！”顾魏把诊疗车推了过来，“来，先干正事儿！别紧张啊，没有错位不用正骨，不疼。”

陈烁笑了笑：“没事的顾医生，疼也不要紧，我不怕疼。”

正在准备东西的顾魏听到这话扭头看了陈烁一眼，可能是拿人手软的原因，他竟不自觉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然后破天荒地感到了那么一丢丢的心虚和心软。

但他最终还是一扬下巴：“在我手里，你想疼都没得疼！”

陈烁又笑了：“嗯，我相信你。”

相信不是盲目的，顾魏的手法确实很专业，而且动作很麻利，陈烁都没什么感觉，右手臂就被固定好，吊在胸前了。

顾魏收拾了一下操作台：“回病房吧，需要用轮椅推你吗？”

“不用。”陈烁摇摇头，“我腿没事。”

他这么说着，人却站在原地没动。顾魏收拾好东西，一回头发现陈烁还在：“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3床，去吧，一会儿护士去给你输液。”

陈烁点点头，右手打着石膏吊在胸前，左手拎着自己的湿漉漉的背包和衣服，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顾魏：“嗯。”

拿人手软，顾魏那一丢丢的心虚和心软再次冒了出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对陈烁伸出手：“给我吧，我带你过去。”

陈烁像个等到家长来接的幼儿园小朋友，瞬间就笑了起来：“没事，不沉，我自己拎着就行。”

顾魏也没勉强他，把他带到病房简单交代了一下，又顺便查了个房，最后拐回陈烁的病床前：“身份证带了吗？给我。”

“在包里。”陈烁把身份证掏出来之后才反应过来顾魏是要去替他办住院，“不用麻烦了顾医生，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顾魏才不跟他废话：“拿来，别耽误时间。”

陈烁捏着自己的身份证：“我还是自己……”

顾魏不等他说完，直接伸手从他手里把身份证抽走了：“你属牛的？这么轴！躺着等护士来给你扎针吧！”

“顾医生，这小伙子是你亲戚啊？怎么你亲自来办住院？”场景太过稀奇，收费处的医生忍不住八卦。

顾魏很敷衍地嗯了一声，等她办完，拿起单子就走。

走回病房准备去把手续交给陈烁时，顾魏又忽然站住了。

等会儿！让他捋一捋！

现在的情况是不是陈烁左边口袋里的钱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右边的口袋里？

而且，还白得了一件衣服和他这么一个杀鸡焉用牛刀的跑腿啊？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里的？

他到底是在反套路，还是在给自己另辟套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