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并不为此感到震惊，只是微微点头，他早早就猜到苏衍会把他今日的行程告诉江岑。

“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哦？世子有何事竟要与我商量。”

江岑看看四周，拉着夏眠去二楼的包间，关好门窗后坐了下来，道:“你知道云莲雪山的所有事情，对吗？”

夏眠沉默不语，他在想，江岑问这个是想要做什么。

“你放心，这只与我个人有关，是因为小妹想去北域游玩，我听闻北域云莲雪山是一处胜地，你既执着于那雪莲，想必也知道一些事情的吧？若我猜错了...就当我们今日没见过。”

片刻后，夏眠还是没有说话，就当江岑叹气准备离开时，他突然开口:“我对那...略知一二。”

江岑转身再次坐下，递给夏眠一杯茶。

夏眠接过茶，品尝一口后放在桌上:“云莲雪山在北域的最北边，但那里并不是很冷，也不经常飘雪，却也没有任何生命，传言说那里诞生过一位神明，但我并不相信，若真的有神.....”夏眠讥讽地笑了笑，继续往下说，“雪山常年被云雾包围，但有一年，云雾却散开了，从山腰去看整个北域...很美，但现在应该看不到，那里的云雾一年胜过一年，什么也看不清。到了晚上，月光洒在纯白的雪上，冰湖也映衬着点点星光，你说会不会有人的眼眸，也像这样晶莹清澈，藏着星星呢。”

说到这里，夏眠似乎陷入了一段往事，眼里透出了心酸与无奈。

“会...夏公子的眼眸就像那样，一眼万年，与常人不同。”

夏眠抬头看向江岑，片刻后将茶饮完，“剩下的便没什么了，祝世子和郡主有一段难忘的北域之旅。”

“等等，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听南三皇子说不久后是你生辰，我们虽相识不久，但我对夏公子...一见如故，还请你一定收下。”说罢，江岑从衣服中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青云那日带回的簪子，它被擦拭得很干净，上面的花纹已经可以看见，与夏眠衣服上的有些相似。

夏眠看着簪子愣愣，眼底情绪复杂，不知要不要收下。

江岑观察着夏眠的一举一动，见他犹豫不决，便直接放在了他手中，之后立马就离开了，不给夏眠还回来的时间。

“他怎么...会有这个的。”夏眠看着盒子里的簪子，思考过后摇摇头，放进了衣服里。

几日后，江岑与江晚到达北域都城，在那里的客栈住下。

北域天寒，居民们都穿着厚衣服，唯独街边的流浪者，裹着几层布围在一个角落，其中有一个孩子，头被盖住，只露出了眼睛以下的部位，他被流浪者们护在身后，蜷缩在老者的怀中。

北域常发生内乱，因此，就算是皇城，也会有流落街头的乞讨之人，他们无人在意，无人关心，靠每日勉强得来的饭食活着，有些命大的撑到现在，而其他人，早已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下午，江晚与江岑在街上走着，在一个巷子口停下。

“我还以为四域都和平了......”江晚看着角落的那群人，跑去街边铺子给他们买了些吃食，并赠了一些钱。

老者说了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大概是在表示感谢吧，随后将包子递给怀里的孩子，等他吃完后才又拿一个给自己吃。

江岑上前问:“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他们没有回答，对江岑充满警惕。

“你们别担心，我是东边来的，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看看怎么帮你们。”

江岑走近他们，那个孩子突然转过头，看了江岑许久，问:“您...身上的味道？您去过雪山，对吗？”

“并没有，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那孩子摇摇头，又扭头钻到了老者怀中，不再说任何话。

两人疑惑着走到一边，江晚又提议去铺子里给他们买点厚衣服，江岑点点头。

他们买完衣服回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流浪者之中多了一人，但与他们不同，江岑走近，那人回头看了一眼。

是夏眠。

“因为，我认得您的眼睛和头发，母亲也是这样，她说，雪山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家，您知道家在哪里，对吗？”那个小孩对夏眠说。

夏眠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问了一句话，见小孩点头，他才说:“愿祂庇佑你，令堂会回到故乡的，她的魂灵将在故土得到安眠，若可以...我很想带你去看看。”

小孩拿下头上盖着的，露出了隐藏在下面的头发，他的头发中有大一部分同夏眠的一样，是白色的，但又不是普通的白，而且像月光般自然纯净的白。

夏眠心中似是确定了什么，淡笑了一下，小孩站在他身前，做了一个看不懂的动作，不过看夏眠的反应，许是祝愿吧。

“这是母亲教给我的，她说这个代表神圣的祝愿，可以带来好运，希望您早日找到那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夏眠回礼，便转身离开，从江岑旁路过时停顿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就走远。

江岑把衣服给他们发完后离开，走到客栈门口，再次见到了夏眠，他似乎特意在等着，见江岑来了才抬眸看。

“我昨日去雪山周围看了一圈，那里的云雾似乎浅了一些，明日不妨试着进去看看......另外，我也想与你一同过去，还要麻烦你也带上那个孩子。”

“你是说方才与你说话的那个吗？”

夏眠点头，江岑笑着应了下来，他心中虽疑惑着为何要带那个小孩，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但想到也许有关夏眠的私事，便没仔细问。

不过江岑的不多虑倒让夏眠有些惊讶，他微微愣了一下，道谢后与江岑一同进了客栈里。

到了晚上夏眠又在江岑房外敲门，想着与他解释一下，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你愿意帮我，还不多虑我自是安心的，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向你说明，你不必多想，这并不是什么私事，只是...认为这不重要。”夏眠摘下斗笠，慢慢道来，“我来自北域，云莲雪山...是我出生的地方，北域有一特殊族群，他们信奉神明，不理世俗，在雪山云雾中栖身，那里的人自认为被神明庇护，世世代代都在那里，不曾离开，为了保持血脉的纯净，不与外族人交往，与世隔绝，他们唯一的信仰便是那所谓的神明，与外族人相爱者，便是族人的叛徒，违背神明意志，会受到神明的处罚。”

江岑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那个小孩的母亲是何身份，也能想到她经历了什么，但比起这个，江岑更想知道关于夏眠的更多事情，以及云莲雪山的事，为何青云在那里并没有看到夏眠所说的族群，而是一片废墟。

夏眠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岑，桃花眼微微眯起，半笑着问:“你是在好奇我的更多事情吗？”

“没...没有。”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夏眠拿出江岑送的簪子，盯着看了许久，似在回忆什么，“他们说我出生那日雪山云雾散开，看见圣光降临，说那是神明投下了视线，会庇佑他们，这是祥瑞之兆，我的抚养者对我说，我是被神明注视的孩子，会幸福一生，永远好运，我并不这么认为，我不信神，但我理解他们的信仰，我找回雪莲也是因为那是圣物，是族人信仰的寄托，只有它，才能让我的族人安息，得到解脱。”

“解...脱？他们，不在了吗？”

夏眠阖上眼，明明已经流出了泪，但语气始终保持平静，“那场屠杀染红了雪山的雪，他们祈祷神明能够救他们，可什么也没有发生，所有人都死了，看着圣物被践踏，家园被摧毁，他们在绝望中死去，我回来时，所有人都躺在地上，身上都是鲜红色，在中央圣台供奉的雪莲掉落，那年我六岁，亲眼看到这一切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族长一定要让我去山腰的供台整理祭祀物品，也明白他为什么说，神明会宽恕一切，要我决不能怨恨任何人，后来的日子...我四处漂泊，直到两年后，一个自称是我舅舅的人带我去了都城，他的头发不是白色，但眼睛和我们的一样，我便信了他，但后来不知怎么，他突然重病去世，我便与他的女儿、妻子又生活了几年，那段日子并不好过，十二岁那年我便离开北域在四处游历，从中也收获了不少东西，由此造就了如今的我，什么所谓的七天才之首......都是虚假的。”

江岑皱眉，轻拍了两下夏眠的肩膀，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泪，夏眠皮肤白，身体也冰凉，没有什么温度，江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但也不好多问，也许又是他们一族的什么特征吧。

待夏眠不再流泪后他便离开了，这几分钟的时间，他表现出的情绪并不是悲伤，一直都是平静的状态，可泪水就是在往下掉，很奇怪。

窗外下着雪，寒风凛冽，也不知道那些流浪汉都如何了，有了温暖的衣服，应该不会被冻死了吧，想到这里，江岑眉头舒展，松了口气，通过回忆夏眠的过往，他对夏眠身上的事情更加好奇了，但比起这些，他更想多与夏眠接触，成为朋友，而且是关系最要好的朋友。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夏眠站立在一棵枯树下，向他伸出了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江岑从未见过的，梦里的他十分自然地牵住夏眠的手，将他抱入怀中，他们坐在树下，望着远方，说着一些事情，随后夏眠有了愁容，江岑便把头埋进夏眠颈窝，手伸进了他的衣服中。

“阿洲，你关心......雪山的信徒......我呢？”

这句话断断续续，江岑也听不太清，这个梦不像是他的梦，倒像是谁人的过往记忆，可这个人又是谁。

梦的最后，两人在树下又拥到一起，在树下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