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风和日丽，马蹄哒哒声伴着街市叫卖声，熙熙攘攘。

王一博瞧了一眼坐上马车就闭目的娘亲，犹豫着开不开口。

王云瑶顺着他目光也看了一眼嫡母，压低声音说：“二弟近几日梦魇，娘亲陪到半夜，应该是没休息好！”

王一博点了点头，三日前姨娘被送去了女庵，王落尘哭闹不止，娘亲这几日都在哄着他。

“长姐想姨娘了，也可以去女庵探望！”王一博不会安慰人，但他也知道王云瑶心里其实也是难过的。

王云瑶笑了笑，漏出雪白的牙齿，“嗯！父亲跟我说了，我不觉得难过！”

平时姨娘待弟弟更亲厚些，对她这个女儿管的甚少，她本就更亲近嫡母一些。

原本心里有些愧疚，因为她的告发，姨娘才蒙了难，她觉得这有违孝道。

可父亲告诉她没错，于理姨娘有错在先，于情她护住了幼弟，所以于情于理她都没错，她短短纠结了几天，在父亲与嫡母的纾解下也就释怀了。

“那我们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程？”

一大早王一博就被王云瑶拽着上了马车，迷迷糊糊还不知道他们这趟目的地是哪。

曲心如睁开一双妩媚的凤眼，笑着答：“你不是说想去听苏戏吗？娘亲带你去听戏！”

“啊？我还以为是娘亲喜欢听戏呢！我想着父亲有公务，娘亲一个人无聊，才叫我们作陪！早知道是卿安喜欢，我就跟着舅舅二弟他们去郊外庄子骑马了！”王云瑶嘟了嘟嘴，不满说道。

“娘亲就是嫌无聊才叫我家瑶儿作陪的呀，乖，一会娘亲给你买糖人吃！”曲心如掐了掐王云瑶白嫩的脸蛋。

“那好吧！”

“阿娘，我们去畅心园听戏吧！”王一博没觉得喜欢听戏有什么不好，反而兴冲冲的提议道。

曲心如原本没想去畅心园，虽然这的确是苏州最出名的戏园子，可他家小公子刚刚在那吃了亏，她担心孩子心里不痛快，就打算绕远去东城那边的戏园子。

见王一博丝毫没有被那次的事情影响，她也就点了头，倒是不用麻烦绕那么远了，“行啊！陈副将咱们去畅心园！”

“是，夫人！”陈副将应了一声。

王一博这下高兴了，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终于不用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看岁岁了。

曲心如见儿子一脸高兴，宠溺的笑了笑，她是知道王一博日日出府去畅心园的，也知道他是去见一个小童，他让陈副将跟了几天，一直在身后远远的保护他，从来没有阻拦过。

而且，她也好奇能让他家这小冰坨子感兴趣的小童长什么样，她想如果性格不错，留在身边给儿子做个书童也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家家里人肯不肯了。

岁岁最近更加喜欢卿安小公子了，他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比小公子更厉害了，他不仅长的跟神仙一样，懂得还那么多，那一本本像天书一样的东西，小公子都认识，还能教他，他现在三字经都已经会背了好几句了。

但他最喜欢听的是小公子讲的故事，“孔融让梨”“卧冰求鲤”“孟母三迁”……

他每一个都听得津津有味，日日都盼着小公子来，昨日小公子临走时说今日给他讲一个他自己特别喜欢的故事，一个叫“霍去病”的大将军的故事，他期待的不得了，恨不得赶紧到见面的时辰。

心里有盼头，心情就格外好，跑堂的脚步都比平时轻快。

“诶呦，哪个不长眼睛的！”

岁岁连头都不敢抬，慌忙跪了下去，磕头赔罪，这种事经常会发生，一般的客人听两句赔罪的话也都不会太计较。

李安福眯眼看了眼眼前跪成一团的小童，没想计较太多，冷声斥责一句，“小崽子，下回在敢冒犯本大爷，让你们班主打死你！”

岁岁被恶狠狠的语气激的抖了抖，又磕了两个头。

“行了，起来吧！”

“谢谢，爷！”岁岁垂着头爬起身，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去，他回过头，看见是王一博送给他的平安符，里面的平安扣都露出了半截，他心疼极了，伸出小手就去捡。

却被先他一步的李安福狠狠拍开，岁岁吃痛，顾不得班主教的规矩，撇着嘴说：“那时我的！”

李安福正看着那枚小小的平安扣两眼放光，听了这话，一巴掌就把岁岁扇到了地上，小童嘴角立刻血红一片。

“什么你的，你这低贱的杂种配有这种东西，你知不知道这是朱砂血玉，能买下你整个畅心园！还敢跟本公子抢，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

李安福狠狠瞪着地下的小童，不愿跟他多做纠缠，招呼身后的侍从就要走。

他今天鸿运当头，捡了这么大个便宜，够他去赌场挥霍一阵子了。

“你还给我……那是我的！”

岁岁看他要走着急的扑了过来，紧紧抱着李安福的大腿不放。

“嘿，你个小杂种！”李安福一脚没踢开，气的大喊：“给我把他拖开！”

两个侍从一人一个胳膊把岁岁拎了起来重重扔在了地上。

“还给我，那是我的！”岁岁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让人把平安符拿走。

“偷东西还有理了，再敢叫唤，今天就让人打死你！还不快滚！”

岁岁红了眼，再次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死死拽着李安福的袖子，说什么都不放手，两个侍从也用力拉扯他，他对着不知是谁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疼的对方嚎叫一声，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李安福大怒，气的破口大骂，“我看你是不想要你这条贱命了，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算我的！”

两个侍从听了立刻就对着岁岁拳打脚踢，一个小小的孩童怎么可能是成年男子的对手，两脚下去就已经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边的动静闹的大，很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子，却没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话，只因为大家都认识闹事的人是苏州太守的二公子，虽说只是个姨娘生的庶子，却很受李太守疼爱，平时欺男霸女的事也没少干，大家是能躲则躲。

等玉琳琅和玉如意听到消息赶到时，小童蜷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岁岁！”玉如意慌了，几乎是扑着过去把小童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姨娘……”岁岁听到熟悉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睛，可他身上全是伤，他真的好疼。

玉琳琅见岁岁还活着，放下了心，陪着笑脸说：“二公子，何至于跟一个小童动这么大气，他哪里做的不是，小人训斥他，怎么打怎么罚都行，别扰了公子听戏的雅兴！”

“哼，我知道您是侯爷的人，我不敢得罪，但可不是我不给大掌柜面子，实在是你管教不当，那小崽子偷东西都偷到本公子头上了！”

玉琳琅脸色沉了沉，看向玉如意怀里的小童，厉声呵斥：“谁准许你偷东西的，手不想要了，还是命不想要了！”

“我没有偷东西！是他拿了我的东西！”岁岁从姨娘身上爬下来，一双眸子死死瞪着李安福。

玉琳琅一个巴掌打了过去，怒极，“跪下，给李公子磕头赔罪！”

岁岁倔强的仰着头，委屈的眼泪直流，明明就不是他的错，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赔罪。

“岁岁……”玉如意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他还从来买见过岁岁这副样子，她印象中的小童，胆小乖巧，从来不会忤逆任何人。

“姨娘……”岁岁回头揪住玉如意的袖子，哭的格外凄惨，“姨娘求你，帮我把护身符拿回来，那是我的，姨娘求求你！”

“岁岁，听话，听姨娘话，乖乖道歉好不好！”玉如意看着李安福嘴角勾起的冷笑，心里慌乱极了，用力摁着岁岁下跪。

岁岁见姨娘也不帮自己，再次向李安福扑了过去，这一次李安福反应快，一脚踹向了小童胸口，狞笑着说：“是他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这一脚直接让岁岁吐了血，陌生的疼痛让他觉得自己可能快死了，可他还没听够小公子讲的故事呢，他还没拿回小公子送的平安符呢。

“岁岁……”玉如意扑过去抱起小童，没了平时的冷漠，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童！”畅心园的其他伙计看见这一幕也都跟着揪心，胆小的都吓哭了。

“怎么回事！”

陈副将护着曲心如母子三人走进来，见大厅被围的水泄不通，隐约还能听见哭喊声。

“陈副将，去看看！”曲心如吩咐道。

王一博皱着眉，不知怎的心里有点慌乱，他跟着陈副将一起走了进去。

陈副将个子高，刚走近就看见地上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孩童，哭的伤心，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你谁呀？敢管我太守府二公子的闲事！”李安福看着来人一身戎装，知道应该有点来头，但他是苏州太守的儿子，谁还不给他点面子。

陈副将拿出腰牌，冷冷的回道：“上京镇南将军府的人，阁下有什么异议吗？”

李安福心里猛然一跳，气焰立刻就灭了。

“将军夫人在此，谁敢造次！”陈副将回头准备将曲心如迎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利剑一般冲了出去。

是王一博，他看见了玉如意怀里的人是岁岁。

“岁岁……谁伤了你……谁把你打成这样的……”王一博握着岁岁细弱的肩膀，眼圈通红一片。

岁岁胸腔里好疼，他说不出话，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他好想扑进小公子怀里，小公子一定会保护他，一定会帮他把护身符抢回来的，可是他动不了。

曲心如也赶忙走了过去，看着重伤的小童，面露不忍。

岁岁的泪水烫疼了王一博的心，他猛的站起身，高声吼道：“谁把他伤成这样？”他眼中仿佛要喷火，虽然只有五岁，但凌厉的气势还是让心虚的李安福后退了两步。

“我家小公子问话，都没听到吗？”陈副将将左手放在了悬挂在腰间的宝剑上，准备随时出鞘。

“小公子，不关我们的事，是他自找的，这个小杂种想抢我们公子东西，我们才出手教训他的！”

“他抢你什么了？”王一博愤怒道。

“这个，这个是血玉朱砂，很名贵的，那小杂种说是他的，你们说可不可笑！”

李安福语气满是嘲讽，拎起平安扣给大家看。

王一博神色慢慢沉了下去，没有人看到他是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弩，很小巧，做工精细，却极具杀伤力。

王一博将那把弩抵在了李安福的眉心，冷冷开口：“那个平安扣是我送给他的！原本就是他的东西！”

李安福彻底傻了，背脊冒气了凉意，身前这个可不止是个五岁小童，是随时能要了他的命的阎罗。

“我不知道啊！小公子！你别冲动，我还给他就是了！”

“卿安！”曲心如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娘亲的安抚让他冷静下来，他收回弩，接过平安符就回到了岁岁身边，他将平安符放进他小小的掌心，心疼地说：“没事了！岁岁不怕！”

“李太守家的公子是吧！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完了，让李为民两个时辰内到曲府给本夫人个说法，否则本夫人回京第一件事就是上折子参他一本！”曲心如这话说的可一点不是危言耸听，暂不说她将军夫人的头衔，单是皇帝亲封的二品诰命就能压死一个小小的苏州太守。

李为民终于瘫在了地上，完了，这回可闯大祸了。

“娘亲，我要带岁岁回府！”王一博看着岁岁奄奄一息的样子，眼泪快掉下来了。

曲心如回头，“好！那就带回府，陈副将！”

“是夫人！”

陈副将上前抱岁岁，玉如意不肯，她抬起泪眼，悲声说：“你们要带他去哪？”

玉琳琅也走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夫人，公子，这小童是我们畅心园的人！”

王一博向前走了两步，冷声说，“你是班主？你是他姨娘？”

见两人点头，王一博更愤怒了，“岁岁把你们当亲人，可是你们呢，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我不会让你们这么对他，从今以后他是我王卿安护着的人，是镇南将军府的人！”

“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他，当务之急是给这孩子看看伤在哪了，你们把他的籍契准备好，随后府里会来人处理的！”曲心如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

玉如意觉得心一瞬间就空了，眼睁睁的看着岁岁被别人带走。

玉琳琅驱散了众人，牵着玉如意的手往回走，“世道艰难，你我都尽力了，是生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