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
郝凌难得心情舒畅,胆大地蹭了一顿饭。要是放在以前,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现在又帮沈懿寒干了那么多年苦力,于是就有了底气。
三人围着院中的圆桌而坐,郝凌看着热乎的饭菜,鼻子一酸,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我可得好好记住。”
门闻汀虽然不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说:“没关系,日子还长,你会遇到那个陪你的人。”
跟郝凌聊了一下午,不难发现沈懿寒这个师弟虽然看上去性子活泼,可门闻汀却从他身上看出了一股淡淡的孤独感。
沈懿寒看了他一眼,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轻声道:“先吃饭。”
郝凌吃着饭,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过去的画面。估计谁也想不到,一向积极向上,好像天塌下来也会笑着说多大点事的一个人,居然会吃饭吃得泪眼汪汪。
沈懿寒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回房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他:“你还是先缓缓再吃吧,别一口饭把自己呛死,我可不会给你圆谎。”
郝凌直接哽住了。
他愤懑地瞪了一眼沈懿寒,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现在活像一个八百年没见过亲人的小可怜,所以毫无杀伤力。
门闻汀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沈懿寒。
沈懿寒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地摇了摇头,意思是:问题不大。
郝凌缓了一会儿,转身背过去,看上去十分弱小:“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多好。”
郝凌刚入门的时候十四岁,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沈懿寒比郝凌入门早更多,天赋在同龄人之中也是天赋异禀。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郝凌就对这位师兄有着深刻的印象。
沈懿寒一身弟子服站在那里,在一群弟子中鹤立鸡群。他总是面无表情,眼睛低垂,像是在思考什么。
当时郝凌的第一想法是:好冷。一看就不是很好相处。
师尊经常闭关,沈懿寒的修为甩他们十八条街,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沈懿寒指导的他们。
大概是沈懿寒看上去就很冷,郝凌第一次向他请教的时候因为太害怕,然后就出糗了。
对上师兄如‘冰刃’般的视线,郝凌整个人世界呆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球,该死了。
然而等了许久,沈懿寒并没有生气或者暴揍他一顿,或者骂他,只是很负责地把他的问题指了出来,然后说:“好好练,回头我还要检查。”
自此,郝凌对他改观了。
后来他也不再害怕,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两人也开始熟络起来。
经过长久的相处,郝凌发现这位师兄只是看上去比较冷,其实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对于师尊,郝凌一直都抱着崇敬的心态,虽然并不经常说话交流。师尊出关后会给他们讲课,然后过段时间再次闭关。
日子就这样一直过着,不咸不淡的,很好。
但是直到那年。
那是一个抓邪祟的案子,郝凌也不是第一次出任务,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那次是沈懿寒带队,任务进行到一小半的时候有人跟沈懿寒发生了争执。那个人带着挑刺的意味,结果没想到沈懿寒压根不搭理他,然后自己气得跳脚,破防了。
他们就是在那次任务中结识的门闻汀。
不过那个时候门闻汀虽然姓门,但是名字叫门闻生。
在一次次邂逅,沈懿寒罕见地动了情。
邪祟关联到门府上下,门闻汀到最后侥幸活了下来。
少年心气盛,心上人家中人惨死无处可归,两人又心意相通,于是沈懿寒便向师尊恳求与门闻汀成亲。
男子与男子相爱不是没有,但那时却是人人避之不及。不用想,沈懿寒并未成功,反而被罚了一通。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可谓是一波三折。郝凌蓦然惊觉,自己曾经崇敬的师尊,其实早就被世俗的欲望所侵蚀。他失去了原本的样子,变成了一个满目利益,只为一己私欲的小人。
时间会冲淡一些东西,但是有些东西却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逐渐深刻,让人久久无法忘怀。
午夜惊醒,郝凌总会回想起曾经那美好的过去。但是回归现实,却在物是人非。
过去温馨的观苍山,现在变得冰冷起来。即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人出现,但是很快新的变成了旧的人,然后再次循环。
没有人停留,也没有人会停留。
在这偌大的苍穹山,只有郝凌一个旧人。
他从懵懂的少年,变成现在可以独当一面的副掌门。这中间经历了很多,郝凌也学会一个人独自消化。
他理解沈懿寒,所以他愿意帮助师兄。因为以前,沈懿寒也帮了他很多,他也在沈懿寒的帮助下改变了很多。
郝凌的身世算不上好。
他家中并不富裕,但是子女较多。郝凌性格腼腆,不爱说话。哥哥姐姐对他爱答不理,弟弟妹妹看他老实,喜欢欺负他。
他很心疼父母,于是他让自己懂事一点,希望父母可以多看他一眼。但是父母对他始终视而不见。
经过长久地、期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郝凌学会了人生的第一个课堂:学会认清父母并不爱他。
他那晚辗转反侧,一夜没睡。他坐在床上,看着被母亲搂在怀里的弟弟,终于不再卑微地乞求父母的爱,写下一封信,离开了那个地方。
大概是命运怜悯他,他被一位卖猪肉的大叔收留。大叔并未娶妻,所以膝下无子,对他如同亲儿子一般。
十三岁的时候,大叔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郝凌当时怕极了,脑子里都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大叔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说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了。
郝凌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抱着大叔哭了好久。
最后的日子,大叔教了他一些身法,临终前跟他说去找个门派拜师学艺,不至于一直漂泊流浪。
命运的齿轮也从此刻开始转动。
成了观苍派的弟子,郝凌开心了好久。但是他对谁都退让,导致他一开始经常被欺负。
他不敢说,也不知道跟谁说。直到有一次,这件事被沈懿寒撞到了。
这位师兄直接把那群弟子暴揍一顿,然后丢到了领罚的刑堂。那群弟子被刑堂的板子抽了一顿,一个月后低声下气地求他原谅。
……
太多太多。
沈懿寒在他的心里,就像是兄长一样。
然而他能帮到沈懿寒的却很少。
师尊的事情败露,郝凌才知道沈懿寒被困住了多久。于是他主动担起了这个责任,让沈懿寒去追求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意愿。
他时常会想:如果师尊没有被欲望迷住双眼,如果沈懿寒没有被师尊的私欲困住,如果门闻汀没死,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是人世间就是一个巨大的因果轮回,从来没有如果这么一说。
一顿饭,郝凌吃得是感慨万千。
送别时,他还有些没有缓过来。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郝凌朝二人笑了笑,然后挥挥手走了。
-
“他真的没事吗?”门闻汀担忧地问。
沈懿寒看着师弟离去的背影,轻轻地摇头:“没事。他只是……太久没有见到故人了。”
这两百年间,沈懿寒并不经常回观苍山。只是有大事发生,需要他主持,他才会回去一两天。事情一结束,他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这个地方他待了很多年,从欣喜到失望。
很多事情发生在这里,也都结束在这里。
雨已经停了,泥土散发出一股清新的芬芳。院中的大树经过大雨的冲刷,像是被洗去了先前的污浊,绿色的叶子尤为突出,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了,银白色的月光格外明亮。门闻汀和沈懿寒坐在屋檐下,月光打在他身上,仿佛是要为他洗去身上的罪恶,归还他的清白。
“闻汀,”忽然地,沈懿寒叫了他一声。
沈懿寒的声音很好听,再加上他说话总是能把一些复杂的东西说得通俗易懂起来,所以门闻汀很喜欢听他说话。
“怎么了?”
“……今天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沈懿寒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门闻汀看不懂的情绪。
门闻汀想了想,最终摇头:“不,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对上沈懿寒的目光,门闻汀道:“在我看来,这有关你的私事,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到那种可以直接过问的程度。所以,我尊重你。”
沈懿寒轻叹一口气,道:“不会。那我告诉你,你可以直接问。有什么想知道的,或者疑惑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一一回应你。”
门闻汀回想起那经常浮现的熟悉感,缄默了很久,抬头:“我们很久之前是不是认识。”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沈懿寒一愣,笑了。
他目光飘向远方,道:“如果我说是,你会相信吗。”
门闻汀微微蹙眉,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相信?我已经问出来,就说明我已经有了答案。”
沈懿寒弹了弹他的脑门,说:“有些事情,忘了就忘了,何必纠结。”
“……”
门闻汀:真可怜。
沈懿寒:……(沉默.jpg.)
郝凌:我身上一股老人味。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