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雪渐渐下的大了，漫天的雾霭笼罩着军火厂，厂子四周的围墙高耸。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高筒的军靴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草尖上的雪花凝结，在狂风中摇曳不止。

　　军火厂里传来一阵枪声，一行人急忙前去查看。

　　只见冰天雪地被染得鲜血淋淋，一个男人无力地靠在货箱上，气息微弱，已经奄奄一息。他骨节分明的手捂着受伤的胸口，鲜红的鲜血顺着刀柄涌出，渗透到衬衫上，浸染了大衣。

　　视线逐渐模糊，恍惚间看到远处正有一位站立在伞下的男人。军帽的帽檐浅浅压着碎发，五官精致凌厉。军装和军靴都衬着更加高俊挺拔。

　　“救……救我……求……你了！”

　　那人沾着鲜血的嘴唇轻轻张开，做着最后的挣扎。双眸里朦朦胧胧，倒显得万分妖艳。

　　站在远处的男人愣了愣，似乎有点犹豫。下定决心后才缓缓迈开脚步。

　　等到男人走近，他已经失去意识了。看着这样血淋淋的一幕，男人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命令一旁的下属带他离开了这个充斥着鲜血的地方。

　　再睁开眼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了……

　　陌生的房间和一张冷俊的面孔映入眼帘。刺眼的阳光透过纸窗子照射进房间，眼前金光闪耀，照得人直睁不开眼，这似真似幻的一切都恍若在做梦。

　　缓过神来，便发现趴在他床边的男人从睡梦中醒来。男人眼神些许迷离，哑着声音问候道：“你醒来了？”

　　他靠在枕头上，神情呆愣住，眼里透着不可思议，又轻轻点点头。

　　难道我不是死了吗？怎么会？不过……那天夜里的确看到有个人来救我！

　　他试探性问道：“是你救了我？”

　　“那你说说看，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应该不是奉天的人吧。”

　　男人微微一笑，突然正经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压迫感：“租界警察局局长，季樊。”

　　“你是租界的？那为何在奉天？”

　　“管这么多干什么！”季樊淡淡开口，紧接着说道，“你的身份我查过了，奉天商人之子楚阏，对吧！”

　　他眼前一亮，近乎惊叹的望着季樊。

　　想必这个人不简单，肯定是个大人物。

　　楚阏的父亲楚晟明是个商人，但他几乎很少在父亲的交际圈中抛头露面。故而很多人也都不知道楚阏的存在，打听他的身世更是难上加难。

　　他从小就被父亲要求学习经商之道，不过青年一代总归是有点属于自己的理想。那时候他没有听父亲的去继承家业，反而是想要读书做一名教书先生。后来楚阏上了学堂，父子俩矛盾百出，小吵小闹也就成了常有的事。

　　而对于季樊救下他这个事，楚阏也百思不得其解。虽说见死不救乃是江湖大忌，但他和季樊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季樊又何必救下他呢。他认为季樊一定是抱有目的的接近他，不然绝对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去救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人。

　　所以提防着点是最好的，以免惹祸上身。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楚阏掀开被子，准备下床，顺口问道。

　　“也就三天吧。”

　　他突然一惊，竟才知道他被刺杀已经是三天前的事，而不是他自以为的昨天。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楚阏大步流星地急匆匆朝门外冲去。季樊猛地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回来，口气也冷了下来：“你去哪？衣服都没换。”

　　话音刚落，楚阏低下头，眨巴眨巴眼。有些尴尬的对上季樊的眼睛。他身形清瘦，胸口处缠了几圈绷带，上半身只穿了层薄薄的白衬衫，就连扣子都没有扣上。

　　“等着，我让人给你送衣服。”

　　楚阏点点头，季樊便打开门，离开房间了。良久，一个侍女送来衣服。楚阏换好后走出房门。

　　门外依旧是雪白一片，与几天前无异。但毕竟是鬼门关走了一趟，总感觉空气都格外的清新。

　　看向院子里，季樊正盘着手杵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穿着一件棉长袍，此刻穿在他身上略有几分姿色。长袍上点缀着金丝绣成的云纹，袖口装饰着精美的山河图案，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朝着季樊走去，隔着一些距离停住了脚步。季樊正想说些什么，但眼见着，面前的楚阏突然握紧拳头，抬至胸前，身体微微倾斜：“俗话说有恩必报。现如今你救了我一命，我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阏的表情十分严肃，气色平静。倒也不像是随口说着玩玩的话，想必也是想真心报恩。虽说是一介读书之人，不混迹江湖。但还是有义气这一说的。况且他父亲从商，他多多少少也会受到楚晟明为人处世的熏陶。

　　季樊顿了顿，突然灵光一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毅然果断地说：“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帮我查案吧。”

　　楚阏收回双手，眼里透着疑惑。

　　“查案？什么案子？”

　　季樊大致讲述了案情，几句简洁明了的话便理清了经过和线索。

　　这起案子发生在两天前的租界，一批送往租界的军火在码头被公然抢劫。

　　租界的警察逮捕了其中的一名同谋，而其他同谋则带着军火逃走了。因为这批军火十分重要，关系着一个军阀集团的存亡。在严刑拷问下，那人只交代了军火将被运往奉天，其他的都一概不知。

　　于是租界军阀司令长便安排了儿子季樊来奉天调查这起案件。季樊来到奉天后一眼盯上了奉天的军火厂，并派人围截。谁料刚进去搜查，就看到躺在地上鲜血淋漓的楚阏，打断了自己接下来的调查。

　　可以说季樊基本上将下一步的线索全部放在楚阏身上了，结果一番调查下来，楚阏就是个犯错被罚去看厂子的。

　　楚阏思索了一会，断然开口道：“听起来也不是多么复杂，放心我一定帮你查出来。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回一趟家，我家里人找不到我一定着急了。”

　　“嗯好，那我让人送你。”

　　大门外，司机打开了车门。楚阏前脚刚走出大门，季樊后脚便跟了上来，与他一同上了车。

　　此刻的他处于半懵状态，不知所措的向右移动了下位置。下一秒，季樊把头转向他，看着面前满脸疑惑表情的楚阏，他的脸上不知不觉的写上了“你怎么跟来了”的字样。但季樊仍旧是目中无人的冷着脸：“虽说你已经洗清嫌疑了，但我还是有必要去你家查个货单。”

　　他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这趟水太深，怕自己会扑腾扑腾地淹死在里面。不敢说季樊到底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但起码，理应会是个诡计多端的“狐狸”。

　　虽然答应了帮季樊查案，却还是秉持着小心谨慎的态度。若是真的引火上身了，恐怕这件事真就不是自己鬼门关走一趟那么简单了，那起码得是全家陪葬。

　　车子在路上缓缓地行驶，车里的氛围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楚阏主动挑起话题，打破了这份尴尬：“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救我？”

　　他装出一副毫不关心原因的模样，但其实心里在想着这个问题，希望季樊会给他一个理由。

　　最极大的可能就是，季樊认为他会知道这起案件的主谋是谁。或者是因为他在拼命呼救，季樊觉得见死不救不是一件仗义的事情。可回答总还是出乎人意料的。

　　“我不过是觉得你那时躺在雪地里，有点凄惨。长得这么白净，被人捅死在那里，不是挺值得人可怜吗？再说了，万一你就是这个案子的主谋呢。”

　　那时明明只是看了一眼，就像是万年，恍惚间看到了雪峰上灼灼开放的红莲，是那般的妖艳、动人。不知为何，似乎是世界静止了一般，注意力在他迷离的神情中无法自拔……

　　心中徒然增添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注射的兴奋剂一般流过血液，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脉搏。

　　楚阏对上了他的眼眸，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心跳在莫名其妙的加快。

　　但很快，车里的这种氛围就被打断了。

　　“局长，楚府到了。”开车的警察从外面打开了后车座的车门。

　　季樊丝毫没有犹豫，转头就下了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脑袋向里面探了探：“愣什么呢！还不快下车。”

　　放眼望去，是一座古老清雅的府邸，常见的四合院构造。虽然年代久了，但没有任何破旧之处。整座宅子布局规整，端方有序。庭院里青砖铺地，院中央是一条曲折的游廊。

　　刚踏进门，一行人就纷纷迎上来，都大惊小呼地嘟囔。

　　“少爷回来啦！”

　　“快看是少爷。”

　　“赶快去禀告老爷！”

　　只见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快步从院子的正门走了出来，一旁的下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楚阏隔了些距离，忙忙行了个礼：“父亲。”

　　“你这两天去哪了，家里人都快急死了！”楚晟明皱着眉，悬着的心终于在看到楚阏的那一刻落了下来。

　　“这事说来话也长，等以后我会讲给您的。”他眼神看向一旁的季樊，悠悠说道：“这是警察局局长季樊。”

　　楚阏并没有提到季樊是皖系军阀这件事。楚晟明毕竟是个商人，心思缜密。若是让他知道了季樊是皖系的，不管季樊是不是楚阏的救命恩人，都不可能将季樊留下。

　　有些时候，沾惹这些有势力的人，如果把握不好，只会带来无限的灾祸。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

　　在听到楚阏的话后，季樊也附和着行了个礼。老爷子看着季樊身上的军装，欲言又止。

　　 “楚老爷，您不必担心。我这次来就是想查查军火厂的货单。”季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插了一嘴。

　　“好……桂月，去书房把军火厂的货单拿来。”

　　那仆人随即应下，前去书房取了货单回来，递与季樊手上。他翻开几页，看到近几日的记录。货本上写着进厂军火的具体数目，但后面却没有货物来源。

　　季樊开口问道：“这里为何没写这批货是从哪来的。”

　　楚老爷子顿了顿，随后解释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批货是前几天送来的。当时情况很特殊，没出示司令的告示，但出示了司令的令牌，给了一大把银子。还说说是司令让送来的，我们的人也没多想就让他们运进来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人什么着装？”

　　“这我就不知道了，您还是去问问当时的值班人员吧。先别在这里站着了，里面坐。”楚晟明客气的说道。

　　季樊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回答说：“不必了，查案要紧，先行离开了。不过，楚阏……”说到这，楚阏立刻插进嘴：“哦！父亲，我答应过要同他一起去厂子里。”

　　楚老爷疑惑地看着他，但看到楚阏向他示意了个眼神，随后便懂了什么。淡淡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去吧去吧，真是管不住你了。”

　　“好——”

　　看着两人的背影，离开了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