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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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博这几日心情烦郁，一天天沉着张脸面部表情极冷，若不是跟着迎亲的洛国兵士早就了解他们这位年轻将领的脾性，怕是十米开外都要被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吓退，不敢靠近。

王一博一直在想这段时日在他和肖战身上发生的事情，极力想要理清自己的思绪，所谓旁观者清，在被韩勇戳破心思后，他日后该以怎样的感情愫再去面对肖战。

其实他并不觉得尴尬，说来他对肖战的在意不过也是“一见钟情始于见色起意”，肖战是蜀国送来的和亲的美人，以他惊为天人的姿色，到了洛国以后，一定是会被洛王纳入后宫的。尽管他了解他的王并不喜男色，但把肖战纳入后宫，一来算是对蜀王此番求和的心意有了最为适合的的答复，二来，这样一个美人，放在身边看着，也是足以令人赏心悦目的。

而以他的身份，母亲是当今陛下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身份尊贵的洛国福宁长公主，他自幼就深得洛王李承渊的喜爱，便是私下洛王都是让他以“舅舅”相称的；父亲又是洛国一等骠骑大将军，十二岁起就被陛下接到宫里带到身边，从御林军都尉做起，如今才十七岁，年纪轻轻就成了御林军统领一职。若他是真心中意肖战，待他回到洛阳去求母亲，或是以他同陛下这层关系，开口去提要了肖战，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还不确定肖战对自己的心意罢了。他深深迷恋上了肖战的一颦一笑，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回眸，都能让他情不自已，这点他是确认的，但是肖战好像并不知晓他的心意，并且，似乎还有那么一点讨厌他的感觉。他心甘情愿沉沦在肖战波光流转的眼眸里无法自拔，心甘情愿为那人付出多少也都值得。他想让肖战属于自己并且只能属于自己，尤其那日看见他同蜀国的裕王在竹林深处二人情投意合的场面，他瞬间就感觉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他那日怒目剑指孟楚风的时候，眼睛明显冒着嫉妒的怒火，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竹林，顺便刺穿肖战的胸膛，看看他心里到底装了什么。

好在肖战并没有答应同孟楚风私奔，也愿意跟他回洛国，但那件事就像长在心口的一根刺，每当想起来，还是会阵阵刺痛着自己的心，时刻提醒他，他心里有他人。

王一博提前几日率着车队出发前去蜀国迎亲，在锦官城外隐蔽驻扎下来，帮着打听这位要来和亲的美人的背景来历。但民间关于他的传言甚少，只知肖战六岁那年被蜀王的亲身护卫带到蜀宫，便一直由蜀王养在身边，还听说七年前因了肖战蜀国才避免了一场瘟疫的爆发，他救下了蜀国的万民，被蜀民称为“麒麟福星”，后来不知怎的，三月前蜀王下旨要拿肖战向洛国求和，圣意来的突然，于是民间纷纷猜测传言：若不是肖战犯了什么大错，那就是因为和皇室之间的情事纠葛，让蜀王不得已舍了他得以保全大局，毕竟这肖战不仅仅只是福佑蜀国的福星而已，他那看一眼就令人摄魂的超凡脱俗的美，才是他的原罪。。。

尽管从这几天的亲身经历中有些传言被一一证实，也从韩勇口中得知肖战还是清白之身，他心里面还是愿意相信的，但无论如何他就是不能容忍肖战心里有他人。大概是从第一次自己亲手扯下肖战的面纱一睹真容之后，便中了他的蛊，坠入了遥遥不可触及、却要以世俗之礼用来约束的爱河了。

若是命定之事也要分个先来后到，那王一博确实没有办法改变肖战心里所念所想的那个人，但至少王一博还是在理智地克制自己对肖战投入的感情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若论及肖战他本身带着和亲的任务的身份，那他嫁给洛王陛下，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也愿意相信洛王会对他好，给他足够的自由和尊贵身份的象征。

这样想想也能释怀些了，可还是会心有不甘不是么？王一博愤力地挥拳砸到树干上，拧着眉头久未舒展。这世俗的认定便也只能如此了，就像他和肖战的初次相见，虽是他闯入了那方不可与凡俗相提并论的世界，但肖战的命运，也仿似并不能因他的闯入发生任何改变。

少年初识爱意，一生最为心动。

肖战这几日心情尚可，被人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后，又换了身干净的暗红色的礼服，墨发也再次束起了那根红色的发带，夹杂在发丝间增添了一抹明艳的亮丽。虽是手脚已经解了镣铐可以有点自由，不过他也从未下过马车，一来也是并无其他事情非要下马车，二来，他的身份也该主动与送亲迎亲的兵士避嫌的好。

到了洛国境内，第二日从驿站出发后，王一博只上车看过他一次，也是来检查看他手腕脚腕上伤口的恢复情况，对他说伤势恢复得很好，到了洛阳城之后应该看不出有恙，让他放宽心，话里话外听不出任何情绪。

待他临下马车时扫过肖战一眼，转身从怀里取出一面面纱，倾身上前将面纱盖在他的脸上，又将尾端绕到耳后帮他牢牢系上，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这模样太媚了，不该被更多的人瞧见，还是遮住点好。”弄得肖战一时茫然，只得任由他给自己遮面。

那次之后王一博再也没有上马车看过他，车队日复一日正常前行，这几日给他换药的也都是韩勇带来的蜀国的亲身护卫。

肖战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所以也并不觉得王一博突然情绪对自己冷了下来有任何不爽。王一博不过是奉旨前来接亲的将领罢了，两人本就是同道不同路，等到了洛阳，他和他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反而不存在任何关系，以后各自的路才能走得更长远。

肖战缓缓阖上眼睛，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不去想来时路，也不去思虑未来事。

待肖战手腕脚腕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看不出任何淤痕后，车队又行了两日，终于走到了洛阳城。

洛阳城门处也有宫廷派出一支司仪队，司仪官与王一博、韩勇打了照面寒暄一番后，率领着和亲车队浩浩荡荡进了皇城。

肖战端坐在马车内，做着长长的深呼吸。早就听闻洛阳城民生富裕，热闹非凡，此时他并无心观赏，他开始有点紧张了，自己以后的命运如何，全要看洛王怎么安置他了，到时候是荣是辱，他都得接受。

他不可能以死抵抗圣意，他是活不过蜀洛两国签署的三百年和平，但好好活着，总归是可以保蜀国的和平。另外，他心里一直也记得，他答应了孟楚风，会好好活着。

和亲车队驶到皇宫的正门停了下来，迎面接待的是洛国的礼部尚书赵大人，见到王一博后轻轻颔首示意，又以国礼外交的礼节对韩勇互行了礼术。

赵大人同韩勇客气地问候几句，韩勇听得连连点头，忽而转身小声叮嘱了身边的几名兵士，走到肖战的马车前，轻轻扣响了车门，肖战从里面把车帘子拉开一个角，韩勇上前小声地在肖战耳前又嘱托了些话。

王一博一直盯着马车帘子拉开的一角，想要再看一眼肖战迷人的脸庞，他的眼睛极力去往车里找人，却只能看到韩勇趴在车窗，悄悄说些什么，关于肖战身上的任何一处却怎么也看不到。

嘱托完毕，韩勇跟着赵大人由宫门的正门引入，肖战的马车被一小部队司乐宫人牵着，由侧门进入。

王一博跟在赵大人和韩勇身后，要去进宫面见陛下述职复命，转身再去看肖战的马车，也只能瞥见一个转角的后车轮子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点肖战深有体会。

从蜀王宫到洛王宫，一如他六岁那年被蜀国的侍卫强拉着拖进蜀宫一样，充满了对未来的惶恐未知。

他进蜀宫时年纪尚小，一切都由不得自己，现在的他最起码比六岁时有了可以反抗的力气。这样想想，如今的形势，好像比入蜀宫时好些，又好像没有。

马车在转过几个弯之后，在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停稳，车门从外推开，有宫人上前轻唤肖战下车，肖战这才缓慢起身，由宫人扶着走下马车。

肖战缓缓抬起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殿门上居中牌匾上的“揽月阁”三个行云流水的大字。

肖战由宫人领着步入揽月阁，环视了一圈，庭院之中的阁楼设计地精巧有致，主殿坐北朝南，金黄色的琉璃瓦映着朱红色的壁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主厅旁由两边的游廊环引着两座偏殿，偏殿比主殿屋梁略低，虽少了些主殿的大气，却还是能看出重新修葺过的油漆新迹。院落中已然种植上了三五排新竹，以及特意从巴蜀迁来的蜀葵，最右侧的偏殿前还挂了只秋千，秋千旁摆了个摇椅，整座庭院看起来既有北方建筑的雄伟大气，也不失南方小筑的竹影幽深。

肖战徐步走入主殿，由司仪官指引着，坐到了正厅的椅子上，四下打量了一番室内的布局，主殿分三座厅堂，主厅自是待客用的，大到桌椅、餐台，小至装饰用的雕花宝瓶，尽是奢侈的红木翠玉配置；左侧是书房，书案配置略显古朴厚重，却也环绕着书香袅袅之气；右侧是卧房，六尺款的沉香木床边垂下来一寸绣着海棠花的轻纱软幔，忽有一缕暖阳透过雕花的窗台射进来，肖战眯眼，又闻到了一缕好闻的淡淡的檀木香气。

“这些都是陛下特意为您准备的，不知修麟公子可还满意？”司仪官毕恭毕敬地问道。

肖战缓缓点头，表示满意，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欣喜的情绪。

司仪官挥手示意，走过来两位小倌儿，“这是陛下赏赐给您的小顺子、小祥子，让他们在您身边贴身侍候左右，你们两个，还不快来见过公子。”两个小倌儿听了，上前就是要行叩拜之礼。

“快起来吧，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肖战叹声气，看向那两名小倌儿，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倒是清秀，眼睛里还有一丝透亮。“还要有劳大人，替我谢过陛下的好意了。”

“这自是应当的，公子不用客气，这两个孩子听话得很，有什么吩咐公子尽管使唤。”司仪官见肖战并没有排斥的意思，立刻松了口气。

肖战心下自是明白，名为侍奉，实为监视，他心里清楚的很。

“那没其他事情，下官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司仪官告退道。

“嗯，那就多谢大人了。”肖战也不起身，只是机械般礼貌回应道。

送走了司仪官，肖战这才觉得耳根清净一点，他屏退了小顺子小祥子，让他们在殿外候着，自己却一头倒在床上，闷着头想睡一会儿。

不去想朝堂之事，也不去想以后事，单单是为自己而活去感受当下的岁月静好，他都不能做到。

是他心思太乱了吗？

蜀王宫另一边的朝阳殿可是热闹的很，韩勇递上来的蜀国公文让洛王李承渊看了喜行于颜，更是爽快地加盖了洛国的公章，这下算是正式昭告天下臣民，洛蜀两国世代交好三百余年。

王一博看着朝堂之上的洛王，一直憋着有话想说，张动了下嘴巴，最后又紧紧抿上了。

“这样，今晚就在朝阳殿设接风宴好生招待韩将军，将军护送修麟公子来洛，一路舟车劳顿实属劳苦功高，今晚朕就好好犒劳下韩将军，这也算表明朕要与蜀国友好结交的诚意了。”李承渊下令邀请道。

“下官多谢洛王陛下犒劳，若论劳苦功高实在愧不敢当，这一路还要多谢王将军护送，王将军还真是年少有为，陛下手下有这么一名得力干将实在是洛国之幸事啊。”韩勇拿出久经官场之道的客套话应和道。

“哈哈哈哈，小王将军纵然是年少有为，可也比不上韩将军久经疆场，经验老道嘛。”李承渊瞟了一眼王一博，正好对上了王一博此时拉长的脸色。

“陛下，臣有些身体不适，今晚韩将军的接风宴，请恕臣不能参加，还望韩将军多有担待。”王一博见状立刻插话就要告退，逃离这场冠冕堂皇的官场之宴。

“无妨无妨，王将军身体不适，还应好生休息才是。”韩勇不等洛王场面上的回斥，急忙应答道。虽然他与王一博已经达成共识，绝不会把裕王劫亲一事说出去，但这一路上他也多有体会到这位少年将军的耿直脾性，以及顾虑到他对肖战可能已经产生了逾越的心思，还是有所顾忌的。晚上的接风宴也就是客套地走个流程，王一博若不出现，反而他能够放松一些。

“那臣先行告退。”王一博对李承渊行了揖礼，转身退出朝阳殿。

“也罢也罢，这位小王将军不懂事，韩将军千万别见怪。”李承渊只得尬笑道，他这位外甥的脾气他自是了解的，不想做的事情从来都是强迫他他也不会去做，虽然让他有些愠怒，但好在韩勇不同他一般见识，也不好有什么理由再强求。

王一博走出朝阳殿，重重吐了口气，他一直不喜欢官场上的客套之道，太虚太假，还不如战场上厮杀来得爽快利落。今晚为蜀国将士摆下的接风宴，其实有他不想参加的因素，除了不想应对官场上客套的那一套，更主要的原因，他实在搞不懂这场宴会是在庆祝什么。是庆祝两国友好结交，还是庆祝肖战来洛国和亲入了宫门从此失了自由？

肖战晚膳之后由小顺子小祥子服侍着，先是沐浴洗尘梳洗了全身，后又换了身洛国后宫的喜服，擦了淡淡的粉脂，又拿红色发带束了头发，盖上红色的盖头，由着两人扶着，沿着沉香木床沿静静端坐着。

朝阳殿那边派人传来消息，洛王陛下结束晚宴后，就驾临揽月阁，要亲自过来看看蜀国送来的美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肖战被盖头挡住了视线，只能躲在盖头里屏气不敢出声。这一刻焦灼的等待中他是害怕的，像是犯了重罪的人在等待最后一刻的宣判，他今后命运走向如何，全在今晚了。

他不想失身，也不能得罪洛王，或者他可以去求洛王不要碰他，这样还能多有些缓和的时日。

肖战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出，握紧的拳头早已布满一层细密的冷汗。

“怎么，美人等朕等得这么急不可耐了吗？”听见殿外门被推开，传来一声顿挫浑厚的声音，肖战心里猛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