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起火了！快去救火呀！”

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黄昏的宁静，仿佛撕开了天幕的一角。日落时分，浓烟如一条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将整片天空染成了墨色。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气息。

沈洄站在几名略显狼狈的白衣弟子中间，眼神空洞，仿佛被眼前的景象抽离了魂魄。忽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向身后。沈洄抬头，只见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挡在他面前，白衣虽染上了大片污渍，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凛然正气。

四周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愤怒的吼声、悲痛的哭喊、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震得沈洄耳膜发痛。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凭什么拦着我们！连年大旱民不聊生时你们不来？苍生受难时你们不来？如今天下太平，你们跳出来喊着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却又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将军一家烧死！”

挡在沈洄面前的男人神色平静，抬手掸去身上被百姓扔来的烂菜叶，声音沉稳而有力：“大家先静下来听我说。将军府上下已被妖魔残害，我们虽将其制服，但它临死反扑，这才引发了妖火。此火非寻常之火，它靠亡者残魂燃烧，若强行扑灭，只会让亡魂永世不得超生。待残魂燃尽，火自会熄灭。”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鸦雀无声。百姓们面面相觑，纷纷后退，生怕沾染上那诡异的妖火。

“今日中秋，本应是团圆佳节，却发生如此惨案，谢某深感痛心。此事蹊跷，待我们回到明净山派后，定会向掌门禀告，加强防卫，绝不让妖物再有可乘之机，还大家一个太平。”

话音未落，将军府的主梁轰然倒塌，火星四溅，粉尘弥漫。众人慌忙后退，一名青衣小姐踉跄几步，险些摔倒，身旁的丫鬟连忙扶住她。她掩面啜泣，声音颤抖：“将军在外御敌，守护满城百姓安宁，而我们……却连他的一方小家都护不住……”

浓烈的血腥气与呛人的烟尘让沈洄感到一阵眩晕。他本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默默等待着死神的降临，而不是置身于这场莫名其妙的灭门惨案中。眼前的景象让他恍惚——这群人皆是古装打扮，与他所熟悉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理智告诉他，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但感官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他正身处这场混乱之中。

更令他愕然的是，他竟变成了一个孩子。

谢寻道转过头，见自己的小师弟低头沉思，白皙的小脸上沾满了灰尘。他蹲下身，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擦拭沈洄的脸颊。沈洄却猛地躲开，眼神中满是警惕。

或许是幼时被陌生人绑架的经历太多，变小后的他对任何高大陌生人都充满了抵触。

谢寻道露出一丝疑惑与担忧的神情，轻声道：“师弟，你脸上有脏东西。”

“哦……”沈洄抬手随意抹了把脸，心中暗自警惕。无论如何，他不能引起别人的怀疑。若这一切都是现实，他回不去了，至少得先活下去。

谢寻道轻笑一声，将帕子递给他：“我家师弟变成小花猫也可爱。”

沈洄接过帕子，匆忙擦干净黑乎乎的手，又翻到另一面擦了擦脸。中秋的圆月孤悬天际，万家灯火依旧明亮，却无一丝欢声笑语。人们提着灯笼，聚集在将军府前，静默地看着那燃烧的府邸，仿佛在等待一场无声的葬礼。

沈洄跟随师姐回到客栈，脚步虚浮，仿佛随时会飘起来。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还未看清来人，便被撞倒在地。

师姐连忙扶起他，轻声提醒：“小心些。”那撞人的孩子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便头也不回地奔向废墟。

沈洄避开师姐的手，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师姐的目光追随着那孩子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不远处，一声几近崩溃的哭喊划破夜空。沈洄回头望去，只见那孩子正趴在废墟上，疯狂地扒拉着焦黑的木石，仿佛要将整座将军府从灰烬中挖出来。

谢寻道提着一盏明黄的灯笼，静静站在孩子身旁，为他照亮。秋日的风声呼啸而过，谢寻道低声说了些什么，孩子停下动作，仰头望向他。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像跃动的火苗——将军府不灭的余烬。

沈洄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形容。紧接着，两人的目光穿过人群，齐齐投向了他。

明月皎洁，庭院深深，墙上的爬墙虎随风轻摆，细碎的桂花纷纷扬扬落下，恰好落在圆桌中央的一碟月饼上。

谢寻道见桌边几人沉默不语，便笑着打破僵局：“谢某早就听闻枫城糕点天下一绝，其月饼更是远近闻名。实不相瞒，谢某来此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鄙人谢寻道的人生志向之一，便是吃遍天下美食。”

师姐眨了眨眼，笑道：“想不到向来正经的谢师兄还有此等爱好！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谢寻道拿起两块月饼，分给两个够不到桌子的小孩，随口问道：“哦？师妹的爱好是什么？”

师姐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谢师兄！”

谢寻道轻笑不语，一旁的男弟子调侃道：“这哪里是不谋而合，分明是毫无关系。”

“谢师兄喜欢美食，我喜欢谢师兄，哪里没关系了？”

“哈哈哈，太有关系了，不愧是武道课满分，文化课鸭蛋的宋卿卿。”

“啊！！彦晏你闭嘴！”宋卿卿羞恼地追着彦晏，两人绕着院子打闹起来。

谢寻道似是习以为常，神色如常地拉起两个小孩的手，放在一起：“你们不要学那两位四肢过于发达的哥哥姐姐哦。作为师兄弟，以后要好好相处。”

江烬的手缠着纱布，指甲脱落，血迹斑斑。他脸上灰扑扑的，眼眶微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沈洄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外婆家的黑猫——那只因毛色而被邻居视为不祥的猫。他曾偷偷给它喂食，后来却再也没见过它。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短暂而僵硬。谢寻道提醒道：“好好相处的第一步：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江烬。”

沈洄觉得这名字莫名耳熟，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吃月饼。他并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叫什么，索性沉默。

谢寻道替他开口：“他叫沈洄，七岁，和你同龄。”

沈洄一愣，没想到名字竟与自己相同。

江烬默默坐回椅子上，咬了一口月饼，眉头微皱，似乎不合口味，便放下了。

谢寻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轻轻摸了摸沈洄的头，低声道：“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开心而已。我的直觉告诉我，日后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师兄的直觉一向很准，你愿意相信师兄吗？”

“好。”沈洄乖巧点头。

他坐在椅子上，脚够不着地，轻轻晃荡着。一旁的江烬则仰头望月，神情恍惚。沈洄盯着他，不知不觉出了神。

或许这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幻梦，又或许是弥留之际的妄想。他本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数着死神降临的倒计时，而不是在这里，看着一个陌生的少年，感受着秋夜的凉风。

一张不大的白色病床，贯穿了他十八年的人生。它曾挽救他，却也禁锢了他，将他隔离在世界之外。直到那个春日的午后，一个名叫小岚的少年如一只远道而来的燕子，微笑着对他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沈洄喜欢听小岚说话，听他描述第一次骑自行车的紧张，分享与朋友的趣事，抱怨假期的短暂。那些对沈洄来说遥不可及的生活，却在小岚的口中变得鲜活而真实。

他曾从书中读到乌托邦与二十四桥的月亮，却从未真正触碰过。直到小岚带来一只夏蝉蜕下的壳，他才感受到世界的温度。

“沈洄，你真的无趣。要不是因为你妈要求，我爸才不会逼我来见你。我才不想来见你，你知道么？”

小岚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割开了沈洄心中最后的防线。他干涩地笑了笑，低声说：“那我和我妈说，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不行！我爸会骂我的。”

“那我和我妈说，我不喜欢你行吗？”

“说好了！拉钩，你可不许反悔。”

……

沈洄的视线追随着一片落叶，晃晃悠悠地落下。他伸手接住它，枯黄的叶边蜷曲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他松开手，任由落叶归根。

咽下最后一口月饼，沈洄跳下椅子。谢寻道靠在桂花树的粗枝上，饮尽最后一滴酒，翻身跃下：“累了吗？我带你们回房休息。房间不多，今晚你们挤一挤，明日我们再找空房。”

沈洄点头，江烬也未反对。

一张床，两个孩子，正合适。

沈洄躺下，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今日发生的一切，心绪难平。忽然，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亲爱的沈洄先生您好，我是为您服务的系统，编号074，很高兴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