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模糊不清的歌声从远方响起，音色奇异的乐器演奏着怪异的曲调。

拨动的丝弦振动，回声悠远，似琴，似瑟，似哀嚎。以音调编织成华美的衣裳，紧紧束住你的脖颈。这空灵的美丽音符。

他如此熟悉这些曲调。

每当他处于喧闹之中的寂静时，声音便从隆隆杂音中显露出来，如同风沙之下的古老铭文般，俱来自于地球之外的深渊。空气应和它，房间应和它，床底应和它。但它们更喜欢循环发出这些恶心的音节——究竟是怎样湿滑的材质能够使那些“弦”发出绵绵不绝的回声？他无法忍耐。

然而，应和丝弦的歌声却是他所不熟悉的。与那些含糊不清的音节不同，“他们”同他使用同一种发声器官，音色从本质上来说并不会多么令人厌烦。可是，“他们”却依照另一套他同样不了解的语言系统来唱出那些字，从喉咙中发出响亮且具有极强指向性的单词，并连接成句。这是具有魔力的吟唱，是令人精神错乱的呢喃。

阮绀无意识地聆听。这些词语的意义逐渐浮现，如同泡沫涌上海面，轻盈而难以捉摸。

不过，就像盛开的海棠花想将微风带给她的战栗化为赞颂的香气散布在空气中一般，她无法将歌词的意思书写出来。她想，或许这里有人能够辨认出在脑中发声声音的音色，但尘者无法做到，阮绀也无法做到表意清楚。

更何况，其中隐晦不明的暗喻恐怕连歌唱者都不甚了解，“他们”只是精确地重现复杂的旋律与精美的唱词——因此，“他们”的歌声并不具备像阮绀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可憎的感染力。

“二再赋于其祝之资挌，灯终闪耀。”

泡沫涌出，他的视线被苍白的泡沫充盈。似乎有一抹烛光在他的后方闪亮，于是蓝色从苍白底下破开苍白，泡沫变成蓝色。然而这一切仍是荒唐且不真实的，泡沫与其说是泡沫，倒不如说是完美的无实质蓝色圆球体，泡沫之间互相交融，假模假样地飘来飘去。

灯光越来越大。更多绚丽的色彩从中破出；光影逐步渲染，泡沫渐渐拥有了他记忆中这一影像的某些特征，却完美得不可思议——完美到让他厌恶。他想伸手拂去那些轻盈的泡沫，可是身体不受使唤。

歌声仍在回荡。

“三再赋于其离之资挌，谦。”

“四再赋于其巽之资挌。”

“五则解艮，无咎。勿忘豫。”

“宣巳。”

冰凉的水流包裹住了阮绀，淡蓝色的泡沫涌入阮绀的眼睛。

他看见了淡蓝色的海洋、淡蓝色的泡沫、淡蓝色的歌声。

淡蓝的，淡蓝的，世界上只有一片淡蓝的海洋。海洋里有浪花，白色的、海洋拍打出来的浪花，浪花吞吃着物体，完美的浪花，吞吃着不完美的残缺的物体。有鱼。鱼不是鱼。鱼吞吃着不完美的残缺的物体，与浪花一起……多么正常……这淡蓝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