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宴会厅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已近尾声。楚安翔与温泽甫一踏入,便觉无数目光汇聚而来,其中一道尤为锐利。
北军总兵华翰排开人群,龙行虎步而至,一身玄甲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抱拳朗声道:“楚老将军,温总兵,久仰威名!今日得见,幸甚!”
楚安翔拱手回礼,雪白长须微颤,目光如炬:“华总兵戍守北疆,劳苦功高。听闻近日鞑靼部又在边关蠢蠢欲动?怕是不久又将烽烟再起?”
华翰脸上那丝礼节性的笑意瞬间凝固,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即又强自展开:“老将军明察秋毫。斥候回报,鞑靼诸部频繁调动,似有集结之势。依末将看,短则数月,长则半载,战事……恐难避免。”
“华总兵切莫轻敌。”楚安翔神色凝重,语重心长,“鞑靼人狡诈如狐,惯用奇袭劫掠之策。上次榆林关之败,便是中了他们声东击西之计!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一旁的温泽闻言,清俊的眉宇间也染上忧色,他看向华翰道:“楚老将军所言极是。而且,永乐十一年那场血战,虽未竟全功,但也重创其王庭精锐。按常理,鞑靼部元气未复,理应蛰伏休养,何以敢如此猖獗,屡屡犯边?”
“猖獗?”华翰冷哼一声,虎目圆睁,一拳砸在掌心,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何止猖獗!他们的游骑哨探,如今已敢大摇大摆抵近我边境线十里之内挑衅!视我大燕边军如无物!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温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哪来如此胆魄?!”
楚安翔浑浊却精光内蕴的眼眸扫过二人,声音低沉,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温总兵莫非忘了?自永乐十年起,是谁坐镇嘉峪关,统领北军,令鞑靼诸部闻风丧胆,十年不敢大规模叩边?”
温泽脸色微变,迟疑道:“您是说……南家那位公子?可……可他不是……”他顿了顿,终究说出了那个沉重的字眼,“……不是在三河口折损了三万将士,铸成大错,以致……尚可信任否?”
“功过是非,暂且不论。”楚安翔打断他,目光如电,“我只问一句,自他离去,北军之中,可曾再有一人,能如他那般,仅凭名号便可震慑边关,令鞑靼贵族闻之胆寒,不敢轻启战端?若在鞑靼人发动之前,朝廷仍寻不到足以替代其威名、坐镇北疆的帅才……”他声音陡然加重,“为社稷计,为边民安,或恐……仍需请他再次出山!”
华翰眉头紧锁,重重叹息:“谈何容易!南家举族潜逃,踪迹全无,如同泥牛入海。寻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温泽则忧心忡忡,补充道:“即便寻到,又如何?南家如今是戴罪之身,若寻回,依律当斩!更遑论……若他们当真已投效鞑靼,引狼入室,我等寻他,岂非自寻死路?”
楚安翔深邃的目光望向宫阙深处,意有所指地低语:“寻他……或许并非如想象中那般……艰难……”话音未落,宣告宴会结束的洪亮钟鼓声再次响彻宫廷,余音回荡。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复杂眼神,各自整理衣冠,肃然归位。
慈宁宫内,熏香袅袅,气氛却比外间更显凝滞。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将一碟精致的点心奉上:“娘娘,御膳房新制的点心,请您尝尝。”
萧任芳斜倚在软榻上,雍容华贵,只微微颔首,示意放下。待宫女如蒙大赦般退下,她才将目光投向一旁面色微微发白的温黎,脸上绽开一抹堪称慈和的笑意:“阿黎啊,哀家前日交代你的事……似乎,办得不太顺利?”
温黎心头猛地一紧,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华贵的宫装裙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回娘娘,并非臣妾不尽心。实在是……那夜侍寝,陛下他……他根本不给臣妾近身的机会……”
萧任芳脸上的笑意不变,眼底却瞬间结冰:“哦?侍寝之夜,同处一室,怎会没有机会?”
温黎脸色更白,几乎要哭出来,低声道:“陛下……陛下说他政务劳顿,身子乏了……让……让臣妾在脚踏边打了地铺……天未亮,敬事房的人便……便将臣妾抬走了……”
“打地铺?!”萧任芳唇边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她沉默片刻,忽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好……好个萧北歌!倒是哀家小觑了他!原以为他终于开了窍,懂得用后宫制衡之道,没想到……竟是这般勤政!”
温黎吓得大气不敢出,垂首僵立。萧任芳收敛了冷笑,目光重新落回温黎身上,瞬间又变得柔和可亲。她轻轻拉过温黎冰凉的手,将一个用普通油纸包裹的小包塞入她掌心,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无妨。他既翻过你的牌子,证明你已入他眼。今夜宴会,他必饮不少酒……”她凑近温黎耳边,气息冰冷,“此物名为醉梦散,入水即溶,无色无味。宴散之后,寻机去他寝殿侍奉醒酒汤……将此物,投入其中。”
温黎握着那小小的纸包,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尖都在发抖,声音发颤:“可……可是娘娘……宴后人多眼杂,陛下若在此时中毒……朝野震动,追查下来……”
萧任芳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又被伪装的耐心取代:“自然不是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待他独自回房,酒劲上涌,神思昏沉之际……便是你的机会。避开耳目,小心行事。”她紧紧握住温黎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阿黎,你是哀家最看重的孩子。此事,关乎你我身家性命,关乎温氏满门荣辱……你,定不会让哀家失望的,对不对?”
那眼神中的威压,让温黎瞬间如坠冰窟。不做,是违逆太后,死路一条。做了失败,亦是死路一条。唯有成功毒杀萧北歌,或许……尚有一线生机?至于萧北歌死后谁来继位?这个念头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遥远而无关紧要。她只能僵硬地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是……臣妾……必定……不负娘娘重望。”
“好孩子。”萧任芳满意地松开手,脸上重新挂上那副雍容华贵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温黎却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慈宁宫。站在宫门外,初夏的夜风吹来,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萧任芳那么执着于杀萧北歌,是因为他不好控制,萧任芳不能间接掌握皇权,可杀了萧北歌谁来继承皇位呢?
温黎握着手里的纸包,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离去。
宴会终散,萧北歌以不胜酒力为由先行离席。群臣恭送圣驾后,也三三两两散去。
宫道之上,灯火阑珊。楚云龙快步追上即将离宫的兄长楚安翔,脸上带着喜悦:“兄长!经年未见,风采更胜往昔!”
楚安翔停下脚步,看着这位在朝中为官的胞弟,眼中流露出关切,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云龙,宫中不易。观陛下近况,朝局……怕是愈发艰难了吧?”
楚云龙脸上的笑容淡去,化作一声长叹:“兄长明鉴。南家悬案未结,犹如巨石悬顶。朝堂内外,暗流汹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皆欲取陛下而代之。如今南家二小姐又身陷坤宁宫,无异于……又多了一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惊雷。”
楚安翔捋须沉吟,眼中精光闪烁:“南胜宗此人,老谋深算,视南瑶如掌上明珠。他举家出逃,岂会独留爱女在深宫等死?此中……必有蹊跷!”
楚云龙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兄长的意思是……坤宁宫里那位‘皇后’……其实并非南瑶?而是……”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兄弟二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南家的事谁都知道,可是怎么劝南老头子也听不进去话,再者依他在朝廷中的权势,没人敢多说什么。
“此乃老夫猜测。”楚安翔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更低,“陛下急于将此案了结,对外宣称南家畏罪潜逃,恐怕……正是为了转移视线,淡化坤宁宫的存在,以保……‘她’暂时无虞。”
楚云龙神色凝重,沉声道:“兄长所虑极是。此事……臣弟会暗中留意,若有蛛丝马迹,定当设法告知。”
“务必谨慎。”楚安翔叮嘱道,眼中带着对胞弟的关切,“南家出逃,朝中势力必将重新洗牌。温家与杨氏一派恐会借机坐大,你身处中枢,需多加制衡,勿使其太过猖獗。”
“兄长放心,臣弟心中有数。”楚云龙郑重应下。
兄弟二人又低声交谈几句,这才在宫门前拱手作别。楚安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楚云龙脸上的温和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忧虑。他抬头望向那灯火明灭的宫阙剪影,长叹一口气。
这大燕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萧北歌摒退身后如影随形的侍卫,独自踏入寝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
一股远超寻常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脚步虚浮,猛地撑住身旁的紫檀木桌才勉强稳住身形,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
这酒,被人动了手脚。
“陛下……”一个刻意放得娇柔怯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宫女端着托盘悄然走进,声音带着刻意的恭谨:“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特来为您奉上醒酒汤。”
她将一盏精致的白玉杯轻放在桌案上,嘴角却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放下,出去。”萧北歌声音沙哑,带着淡淡的威压,目光冰冷地扫过那杯汤水。
宫女却置若罔闻,反而借着殿内昏暗的光线,带着一股浓烈得刺鼻的香风,如水蛇般从身后贴了上来。双臂缠上萧北歌劲瘦的腰身,指尖带着挑逗的意味在他胸膛上画圈,吐息灼热地喷洒在他耳廓:“娘娘忧心陛下龙体,定要奴婢亲眼看着陛下饮下方才安心……”
那浓郁的异香混合着残余的酒气,如同无形的枷锁,令萧北歌的眩晕感更甚,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强忍翻腾的气血,厉声低喝:“滚!”
宫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非但不退,反而变本加厉,整个身体紧贴上去,脸颊蹭上萧北歌的颈侧,一只手则悄然摸向桌上的玉杯。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杯沿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她裸露的脖颈上。
她动作猛地一僵,惊愕地抬手去摸——
指尖尚未触及皮肤,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然自腰间爆发。她整个人如同破败的玩偶般被狠狠掼飞出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蟠龙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滚落在地毯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头腥甜,未及惨叫出声,一道冷冽的寒光已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没入她心口。
“呃……”宫女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凝固着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瘫软在地。暗红的血液迅速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片不祥的图案。
萧北歌面无表情地抽出那柄贴身携带的玄铁短匕,看也未看地上尚带余温的尸体。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素帕,仔细擦拭着匕首和手指上沾染的血迹,染血的素帕被随意丢弃在尸体旁。
他推门而出,步履沉稳地走向不远处的御书房,夜风吹拂着他微乱的鬓角,却吹不散他眼底深潭般的冰寒与杀意。
御书房的门虚掩着,温暖的烛光流泻而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立于门前,似乎刚欲推门而入。听到身后那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身影的动作瞬间凝滞。
萧北歌步履未停,目不斜视地越过门口的身影,径直推门而入,仿佛对方只是廊下的一尊石雕。
南歌立于门边的阴影之中,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瞬间捕捉到萧北歌略显凌乱的衣襟领口,那袖口处一抹未来得及完全拭净的暗红,一股混合着浓烈脂粉香气和铁锈般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飘入他的鼻腔。
他薄唇微抿,眸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暗芒。随即,他也抬步,无声地踏入那片灯火通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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