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撞开门扉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萧北歌本能地欲将人推开，南歌却收紧了臂弯，下颌甚至挑衅般地抵在他肩头，声音带着慵懒，“慌什么？看见了又如何？他若管不住嘴……”他轻笑一声，寒意森然，“我不介意替他割了这条惹祸的舌头。”

　　“割了舌头，也止不住流言。”萧北歌的声音低沉，虽如此说，推拒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竟似默许了这亲近。

　　顾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明鉴！属下什么都没看见！属下对天发誓，若有半字泄露，天打雷劈！求陛下饶命！”

　　萧北歌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顾时颤抖的脊背上：“誓言？朕，凭什么信你？”

　　顾时如坠冰窟，浑身僵硬，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喉咙像是被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南歌嗤笑一声，终于松开了萧北歌，仿佛方才的亲密只是错觉。他理了理微皱的衣袖，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人：“行了，别吓他了。说正事，何事如此惊慌？”

　　顾时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猛地抬头，语速飞快，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未消的惊恐：“谢南公子！是……是坤宁宫！太后娘娘突然传信，言明要亲自驾临探视皇后娘娘，还……还说要给娘娘送一份‘大礼’！”

　　话音未落，南歌与萧北歌眼神瞬间交汇，无需再多言语，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动作迅疾如风。

　　“传傅动，速至坤宁宫！”萧北歌的声音斩钉截铁，人已掠过顾时身侧，带起一阵冷风。

　　南歌的身影更是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早已冲出御书房。顾时不敢怠慢，连滚爬爬地冲向隔壁公房。

　　当几人疾步如风地穿过漫长宫道，抵达坤宁宫时，小清已面白如纸地候在宫门处，焦虑地绞着手指。守卫的侍卫们见天子亲临，慌忙跪倒一片，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南歌率先踏入宫门，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小清：“太后信上如何说？何时驾临？”

　　林韵代替皇后，萧北歌就多安排了些人过去，宫里的人知根知底，就配合着演一出好戏。

　　小清在萧北歌面前大气不敢喘，垂首恭敬道：“回南公子，信上只说太后要亲临赐礼，并未言明具体时辰。但奴婢斗胆揣测，眼下已近日昳，太后娘娘极可能会留下共用晚膳。”

　　傅动紧随其后，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此乃阳谋。太后明知坤宁宫在您掌控之下，仍如此大张旗鼓，分明是引您入瓮。恐怕已布下陷阱。”

　　“是陷阱也得闯。”南歌的声音冷冽如冰，脚步却自然地放缓，与萧北歌并肩而行，肩头若有若无地挨着对方，“此时退缩，只会让她更疑心坤宁宫虚实。稳住她，方是上策。”

　　小清引着众人步入内殿。一身燕居冠服的林韵早已等候，见到萧北歌竟亲自前来，惊得慌忙跪倒：“奴婢参见陛下！”

　　萧北歌目光扫过她，知晓这是南歌安排的替身，神色平静无波：“平身。坤宁宫近日如何？”

　　林韵起身，强自镇定，语速清晰地回禀：“回禀陛下、南公子，奴婢谨记吩咐，模仿娘娘言行举止，宫中诸事尚算平稳。只是……”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前日温贵妃曾携点心前来探望。奴婢不敢擅专，借口娘娘身体微恙，不宜食用，已……已寻机处理掉了。”

　　南歌眼神微动，侧目看向萧北歌。萧北歌眼底亦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随即恢复如常：“做得很好。继续留意她，一举一动，皆需回报。”

　　“奴婢遵旨！”林韵连忙应下。

　　“陛下，太后将至，如何应对？”傅动上前一步问道。

　　萧北歌眸光深沉，决断已下：“既然她要赐礼，朕便替皇后好好准备。傅动，你即刻去光禄寺，以最高规格备宴。务必周全，莫让太后……挑出失礼之处。”

　　“臣领旨！”傅动心领神会，抱拳后迅速转身离去。

　　“小清，”南歌紧接着吩咐，“带林韵去重新梳妆。妆容……要憔悴些，显出几分病容，才合皇后静养之说。”

　　萧北歌未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南歌默契地跟上，同时给了顾时一个眼神。顾时立刻会意，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退出房间。林韵与小清不敢耽搁，立刻行动起来。

　　偏殿内，熏香袅袅，气氛却比殿外更显凝滞。南歌寻了处靠窗的软榻，身体一歪，毫不避讳地将头枕在萧北歌肩上，“我有预感，萧任芳此番，怕是冲着你来的。”

　　“何以见得？”萧北歌并未推开他，只是微微偏头，鼻尖萦绕着南歌身上那清冽沉稳的雪松沉香，他竟然觉得还有些许好闻。

　　“她明知坤宁宫是你的耳目，却偏要大张旗鼓地来探视，分明是敲山震虎，引你现身。她必有所图，且极可能在你分心坤宁宫之时，另有动作。温黎的点心也绝非偶然。”

　　“温黎……”萧北歌眼神微凝，似在回忆，“侍寝那晚，她身上的气味很怪。似有迷魂香之效，却又混杂了别的异味。”

　　“迷魂香？”南歌猛地直起身，“你遇刺那晚，身上也残留着极淡的类似气味。虽不致命，却能扰人心智……你杀的那宫女，究竟是谁派来的？温黎？”

　　“不是她本人，但必是她背后之人。”萧北歌眸色深沉，“宴席之上，有人刻意设局，引我入那布满迷香的房间。宴后，那宫女便适时出现，一环扣一环，好算计。”

　　“为何这数月不查？”南歌追问。

　　“查？”萧北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讽意，“萧任芳处心积虑要我的命，手段层出不穷。这等明面上的棋子，查到了又如何？不过是断了条无足轻重的线，于她无损。反倒不如静观其变。”他目光转向南歌，“倒是你安插的人，还算机警。”

　　“我的人？”南歌习惯性地执起萧北歌的手，指腹带着某种执拗，反复摩挲着他掌心那颗微凸的黑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与占有意味。他唇角弯起，带着戏谑，“陛下这是……终于肯认我这个皇后了？”

　　“南公子不是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么？”萧北歌并未抽回手，反而似已习惯了他这怪癖。南歌在他身边时，似乎总需要触碰些什么，或牵或磨，仿佛确认着某种存在。而萧北歌默许了这种亲近，甚至，从中感到一丝隐秘的慰藉。

　　“哦？”南歌挑眉，笑意更深，“比如……大婚当夜，陛下便认了？”

　　萧北歌不语，抬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南歌的脸颊。南歌吃痛地“嘶”了一声，捂住脸，眼中却无半分恼怒，只有促狭的笑意：“陛下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

　　“试试你这脸皮，是否真的是比牛皮还厚。”萧北歌收回手，语气平淡。

　　南歌低笑一声，指尖忽然在他腰间软肉上飞快地一掐。萧北歌身体骤然绷紧，闷哼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扭头狠狠瞪向他。南歌却笑得无辜，手臂顺势环住他刚刚行凶的位置，凑近耳边，气息灼热：“门外有顾时守着，怕什么？”

　　“你这厚颜无耻的毛病，何时能改？”萧北歌咬牙低斥，耳根却微微泛红。

　　“这毛病，只对陛下有效。”南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某种蛊惑，整个人如同无骨的藤蔓，更紧地依偎过去。那清冽的沉香气息瞬间将萧北歌包裹，浓烈却并不刺鼻，反而有种奇异的宁神效果。

　　南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敏感的颈侧，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陛下，那温贵妃，当真比臣妾好么？”

　　“你觉得呢？”萧北歌的声音有些发紧。

　　“臣妾觉得啊……”南歌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气息滚烫，“她怕是……连臣妾一半的好，都及不上呢……”

　　萧北歌只觉耳畔轰然，一股热流直冲耳根。未及反应，滚烫的唇瓣已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覆了上来，唇舌交缠，攻城略地。这一次，萧北歌罕见地没有反击，甚至带着一丝纵容般的顺从，任由南歌主导着这个深吻，只在气息紊乱时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哼。

　　南歌似也感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默许，攻势渐渐放缓，最终化作唇瓣间缠绵的厮磨。他微微退开些许，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萧北歌的鼻尖，眼中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气息不稳地低笑：“看来……臣妾猜对了？”

　　萧北歌望着近在咫尺的、因亲吻而泛着水泽光泽的唇，以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喉结滚动了一下，竟一时语塞。

　　南歌终于舍得彻底分开些许距离，指尖却再次执起萧北歌的手，无比自然地继续那磨蹭掌心肌肤的动作。萧北歌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甩开。南歌却浑不在意，再次精准地抓住，十指相扣，紧紧握住。萧北歌不再动作，只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

　　“陛下，”南歌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警告，自顾自地开口，“宴席之上，胆敢调换御酒之人，会是温家指使么？”

　　“不会。”

　　“温家根基未稳，此时若卷入弑君漩涡，无论成败，太后都绝不会容他们。除非……”萧北歌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分析，目光锐利，“除非他们已与南家勾结，有了外援倚仗，才敢如此铤而走险。甚至……可能已知晓坤宁宫的秘密。”

　　“若真如此，”南歌接口，“那他们是在与虎谋皮。将身家性命押在南胜宗那老狐狸身上，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你以为如何？”萧北歌被连续反驳，倒也不恼，反而带上一丝探究。

　　“温黎是温家女，亦是后宫妃嫔。”南歌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她出入慈宁宫请安，天经地义，无人会起疑。那晚的迷魂香宫女，极可能便是太后通过她这条线安插进来的。宴席换酒之事，也必与慈宁宫脱不了干系。”

　　“如此，宴席上动手脚之人，必是萧任芳安插在光禄寺或内侍省的心腹。”萧北歌沉声道。

　　“可有怀疑对象？”南歌追问。

　　萧北歌微微阖目，似在检索记忆：“时隔数月，线索早已湮灭。此事回头让傅动去查，或许能挖出些蛛丝马迹。”他随即睁开眼，看向南歌南歌，“眼下，朕倒更想知道，太后这所谓的大礼，究竟是何物？”

　　南歌迎上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温和无害的笑意，眼底深处却翻涌着与萧北歌如出一辙的寒芒与兴味：“巧了，陛下。臣妾……也好奇得很呢。”

　　萧北歌勾起了唇角，神色不改道：“欲速则不达。”

　　两人相视，殿外，日影西斜，将坤宁宫长长的回廊染成一片金红。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