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已派人搜查宋府,发现大量焚毁的书信,内容无法辨识。”吴成引着萧北歌步入宋府,除了满地焦黑的纸灰,未见其他异常。
礼部尚书宋林,在朝中素来独善其身,与同僚关系寡淡。除了上朝,鲜少与人往来。邀约赴宴他可能会去,不邀则不见踪迹,久而久之,朝臣皆知其性喜独处,渐无人扰他,就算有要事也不唤他。
“你说他是从酒楼自行跃下,众目睽睽?”萧北歌声音冰冷。
“是,已查证无误。宋尚书死前独坐酒楼二楼雅间,现场无打斗痕迹。”吴成回禀,眼角余光扫过萧北歌身后那沉默的黑衣人。总觉得此人身影眼熟,却不敢多问。
幸亏顾时备了面具。否则吴成看到那双眼睛,定能认出南歌。南歌如同影子般立在萧北歌身侧,无人敢与他搭话。萧北歌未驱逐,他便堂而皇之地跟着。
“服毒?”萧北歌停在宋林书房门前,“如何断定是自为?”
“尚在追查,酒楼中人正逐一盘问。”吴成谨慎道,“其余礼部近日与宋尚书有接触者亦在审问,一有进展,臣即刻禀报陛下。”
“继续查,蛛丝马迹皆不可放过……”萧北歌话音未落,书房内传来“叩叩”的敲击声,清脆异常。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南歌半蹲在地,正用手指敲击一块地板。
南歌试着掰动那块木板,纹丝不动。他站起身,腰间凌霄剑骤然出鞘。
“锵——!”
寒光一闪,木板应声碎裂,向内塌陷,碎块坠落下方黑暗之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是……”吴成凑近洞口向下望,漆黑一片,听声音深度有限。萧北歌瞥了一眼,对吴成下令:“派人下去搜。”
“是!”吴成领命匆匆离去。
书房内只剩二人。萧北歌这才看向南歌,语气平淡无波:“忘了该先遣你回宫。”
“送我回去作甚?”南歌抬起头,面具遮眼,萧北歌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南歌走近一步,“既已出宫,陛下要查案,不如放我回赵府几日?”
萧北歌未语,似在判断他是否想插手此案。
南歌见他沉默,续道:“怕我遁走,大可派人盯着。哄完师父,我自会回来。”
“万一他将人打死呢?”萧北歌语带嘲讽。
“呵,”南歌冷笑,“打死我,等着你来给我收尸吗?”
萧北歌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信,你还不想那么快死。”
“他也是你师父吧?”南歌语锋陡然锐利,“他在宫中,既授你文韬,亦暗传你武略,否则你岂能三年间,便将皇室屠戮殆尽,令满朝文武俯首帖耳?萧任芳恨你入骨,非为夺权,实因你手刃了她的亲子吧?”
萧北歌本是皇室最幼子,先帝驾崩时,他年方四岁,幸遇赵再成。那时赵再成即便失势,最不该教导这最无权势的小皇子。偏偏其皇兄为羞辱赵再成,强令其教导。赵再成初始厌烦,却还是倾囊相授文道,后见萧北歌在皇族中孤立无援,便暗中传授了武艺。
萧北歌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平静得可怕:“是。他是你师父,也曾是我师父。然我从未唤他一声‘师父’。我认他作师之日,正是我登基之时。彼时群臣攻讦他有罪,他被褫夺功名,赵府亦不复存在。我若不将皇兄斩尽杀绝,何人肯听命于我?不过……”他声音陡然转寒,“这又如何?”
杀兄屠弟,戮尽异己,世人皆知他暴虐。但是,这又如何?
他终究是这天下之主。
他对赵再成感恩戴德,偏偏在他登临绝顶、最需师名正位之时,赵再成被钉上耻辱柱。萧任芳拔掉了他心中最后一根稻草。他恨萧任芳,恨她所出之子,将其血脉屠戮殆尽,最终要萧任芳的命。
他将赵再成视作师父,最终却只能唤一声“先生”。
他羡慕南歌,能堂堂正正唤赵再成“师父”,能唤他“先生”。羡慕赵再成能一直留在南歌身边。他们之间,无涉权势,唯有师徒情谊。
“萧安年,”南歌的声音淬着寒冰,“你既要杀尽挡路之人,当年推行新政时,为何不将那些反对你的老顽固也一并屠了?”
萧北歌一顿,周身寒气暴涨,他不知南歌因何突然发难,眼神瞬间变得极度危险。
空气凝固,杀机弥漫。两人皆未察觉吴成已带着人手返回,僵立在门口,被这骇人的对峙气氛所慑,不敢踏入半步。
萧北歌眼神如刀,指节捏得发白。南歌却忽地笑了出来,那笑声冰冷刺耳。他谁也不看,径直穿过门口惊愕的人群,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陛……陛下……”吴成声音发紧。
萧北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潭般的死寂:“吴指挥使,传令傅动,盯死他。朕要知晓他每一步行踪。”
吴成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寻傅动。
晨风已带人持火把跃下密室。火光摇曳,映照出数箱码放整齐、几乎与人等高的白银。银光刺目。
“陛下!下面……全是白银!”晨风的声音带着震惊从下方传来。
萧北歌一言不发,纵身跃下,稳稳落地。方才与南歌对峙的怒火尚未平息,此刻目睹这满室刺目的赃银,心头的暴戾几乎要破腔而出。他阴鸷地扯了扯嘴角,周围死寂一片。
他走到银箱前,随手拿起一块银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他五指缓缓收紧,指节泛白,仿佛要将白银捏碎,旋即猛地将银锭掷于地上。
“铛啷——!”
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密室中格外惊心。
“看看朕在朝堂上夙兴夜寐,批阅奏章,忧心边患,殚精竭虑……”萧北歌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字字如冰刀,刮过每一个人的神经,“就是为了……护着你们这群国之蠹虫?”
“陛下息怒!”密室内所有锦衣卫齐刷刷跪倒,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大气不敢出。
萧北歌冰冷的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最终落在那刺目的银山上:“给朕彻查礼部上下!挖出这白银的源头!赃银即刻押送国库,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遵旨!”锦衣卫齐声应命,声音带着颤抖。
天色骤然转暗,绵绵秋雨无声落下。南歌扯下面具,雨水瞬间打湿了他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
“你要去哪?”傅动不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雨中的街道更显空旷寂寥。
“让你跟就跟,少问。即便我去寻死,你也得跟着收尸。”南歌将面具塞入怀中,拉紧了披风的兜帽。
“你跟陛下……又吵了?”傅动快步追上,与他并肩而行,雨水溅湿了南歌的靴面,“吴成说陛下当时的眼神,活像要生吞了你。没想到竟真放你走了。”
“吵便吵了,过几日自然淡了……”南歌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若还想打,我奉陪到底。”
“所以你们之间到底算什么?我看你们更像仇敌。”傅动踩过一个水洼。
“权宜之计的合作罢了。”南歌声音毫无波澜,“是我走投无路。”
傅动侧目看他,犹豫片刻,终是问道:“时意,我一直想不通。能问个问题么?”
“问。”
“你对他……可有半分真心?”
南歌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讥讽的轻笑:“真心?怎么可能?萧任芳将绝色美人送到他榻前,他都能搏个不近女色的名声。为登皇位,手足亦可屠尽。这般铁石心肠、无情无义之人,我若付以真心,换来的只会是死路一条。退一万步……”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即便我有心,他又何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
“可你们终究……”傅动欲言又止。
“行远,”南歌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淡漠,“我又非只与他一人同床共枕过。那些人,哪个我又真心过?跟我谈真心?他萧北歌……还差得远。”
话音未落,南歌已抬脚踏入一片荒芜的院落。断壁残垣间,野草蔓生,破败的门扉在风雨中摇晃。傅动一怔,抬头辨认那被风雨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门匾,依稀可见两个模糊的字迹——
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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