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隋玉难得着了一身红袍，他站在凉亭之中，抱着手臂，冷眼瞧着看人高马大的霍燕归缓缓靠近蜻蜓——

他脚一滑，噗通一声，就这么惊走了垂钓老伯的鱼儿。

隋玉笑着摇头，高声道，“沐浴呢，在此处，恐怕不大妥当。”

霍燕归也不必凫水，他站直身子露出被池水打湿的上身，他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听得隋玉脑子嗡嗡作响。

“你又同裴兄闹什么呢？”隋玉悠哉悠哉的眯眼看着清清池水中的小鱼，随口问道。

这一问像是敲开了霍燕归的心门，他活像个激动的大金毛，飞快爬上岸，甩了甩自己的脑袋。

飞溅的水甚至落在了无辜垂钓的老伯身上，“……”

老人家闭了闭眼，刚要打道回府，就见那大傻小子从怀里摸出几条鱼，嘿嘿笑着，同老伯赔礼，又嘟囔着什么。

隋玉见惯了霍燕归的神奇，如今不过是落了水顺便摸了鱼…

比之从前他做的种种趣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隋兄！”霍燕归亲亲热热的搂住隋玉的脖子，根本就不管谁才是兄，“你我过命的交情……”

“？”隋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并迅速远离了水鬼霍燕归。

他一个后仰，避开了霍燕归再次袭来的手，警醒，“不不不，你我不过点头之交，过往种种，皆不作数。”

霍燕归席地而坐，嘴角向下，垂头丧气，活像个被欺负了的无辜小狗狗。

隋玉微微抬起下巴，避开他这副危险的表情，并开始翻旧账：

“六岁你露出这表情，我爹罚我面壁思过；七岁你还是这般，我俩被夫子罚抄百遍课业；到了九岁，你还惹得七皇子掉眼泪！”

霍燕归，“…听起来前两个好似不打紧？”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隋玉，又扯了扯湿漉漉的衣衫，“阿止不理我了。”

隋玉扶额，“我就知道。”

“六岁那年就是因为你要讨裴兄高兴，撺掇我把柳兄的小狗崽子抱走，还非要裴兄亲你一口才还回去！”

“还有七岁你为着裴兄……”隋玉只要想起那些年，就气的头疼，他别开脸，恼道，“我都不想说！”

霍燕归也叹了口气，“也是，这么些年，阿止更讨厌我了。”

隋玉竖起耳朵，只听霍燕归委屈道，“就是那个破狗的崽子！生了那么多个狗崽子！阿止现在都能把我喂给狗崽子！”

“你根本不知道，阿止有多喜欢那几个小崽子……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隋玉，难道我就不比狗崽子可爱吗！”

隋玉，“昧良心的话，你也要听？”

霍燕归泄气，他叹了声，站起身，“说起来，你今日怎么不去寻七皇子？他也不要你了吗？”

隋玉被他的措辞刺的倒吸一口凉气，“霍兄，你可不要日日扎在军营，偶尔也是要听听夫子的话。”

“我听了，我次次都站的笔直，抄的诚心诚意！”

隋玉想说不是这个意思，但看着霍燕归心不在焉，他耸耸肩，转而说起七皇子。

“近来刑部事务繁多，”隋玉下意识捻了下指腹，“我去恐怕只会给殿下添乱，不如自个儿待着。”

霍燕归却觉得不对，“殿下却不会觉得你麻烦，兴许还委屈你怎么多日不去寻他。”

[他自己是狗，也把主角当狗了？]

隋玉的沉默震耳欲聋，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一时间，他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他揉下了发疼的眉心：

“走吧走吧，咱们去瞧瞧裴兄家的狗…小狗狗。”

霍燕归眼神一亮，忙乐呵呵的抓着隋玉的胳膊就要往裴府去。

隋玉又是一个敏捷的躲避，指指点点，“莫要离我太近，你身上有股子鱼腥味。”

“啊……我原想着这般去阿止能怜惜我几分，怎么还有鱼腥味呢。”

隋玉一凛，好心机的大狗！不是，好狗的霍燕归。

.

裴府的下人见着这二位来了，自然亲自迎着两人去了裴行止的院子。

刚走进来，隋玉身边就刮过去一阵风——

霍燕归三两步奔过去，一下子就挤进裴行止与柳宣之间，他左右瞧了瞧，心满意足。

[001说狗狗很护食，我以前还不信。]

002觉得还是自己太浅薄了，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护食的狗啊！

002忽然滋滋的冒烟，电子屏开始出现乱码，它只是忽然没想起来，它从前，也见过什么狗吗？

隋玉，“你怎么了？CPU又开始自我燃烧了。”

[不知道，宿主，我忽然，好难过。]

隋玉疑惑的看着002，他笑了下，“好了好了，你说他是大狗就是大狗，我保证不在心里说你统眼看人狗了。”

002看着隋玉那张笑脸，不知道为什么，更难过了。

“隋玉，”裴行止对着他温和笑着，“肉包有了许多孩子，你瞧瞧，看喜欢哪个，待断了奶，便抱回府。”

隋玉被这么一点，想起前些年自己随口一提，却是被人记了这么些年，他眼角弯弯，点点头。

“成啊，我可要挑个最好看的！”

肉包的这一窝崽子都还未睁眼，隋玉就蹲在地上，直勾勾的盯着那小小的，只长了一层小绒毛的小狗。

他看的入神，后头的霍燕归却对柳宣严防死守，直看的裴行止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霍燕归瘪嘴，有些委屈的别开脸。

“公子。”丫鬟端来碗热腾腾的汤，霍燕归鼻子动了动，一把端起来，咕噜噜喝了个干净。

裴行止眼皮一跳，“你……”

“哈哈，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霍燕归得意的冲着柳宣抬起下巴。

柳宣把玩着手中珠串，只意味深长的瞥向裴行止。

后者却是避开他的视线，推开黏黏糊糊的霍燕归，蹲在隋玉身旁，笑问，“看上哪只了？”

“这只，”隋玉很轻的碰了下那吃饱喝足，趴在肉包怀里的小黄狗，“裴兄，我能喊它大黄吗？”

裴行止对上他亮晶晶的，满是欢喜的眼神，笑着点头。

“自然，你既喜欢，这就是你的狗了。”

“这名字，是否有些太过普通？”霍燕归站在两人身边，居高临下，看着那跟他争宠的小崽子们。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隋玉哑然失笑，“不知道，可我喜欢这么叫它，总觉得，它就该是我的狗。”

“这个我懂，”霍燕归直勾勾盯着裴行止，“一眼万年嘛，我懂，我都懂。”

隋玉，“……”

行行行，你就是懂王，失敬失敬。

隋玉没理会脑回路异于常人，满心都是裴行止的霍燕归。他只是笑着，看向那轻轻蹭了下他手指的大黄。

普普通通，幸福无忧，再好不过了。

[我也懂，贱名好养活！]

隋玉忽然就觉得，002跟霍燕归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你来了这么一遭，得了只小狗。”霍燕归两手空空，委屈，“凭什么我就只得了好多个巴掌，他还凶我！”

“你不还得了碗姜汤？”隋玉随口接了话，胳膊肘怼了怼霍燕归，“那是柳宣那个四弟？”

“啊，是吧，”霍燕归兴致缺缺，忽的一愣，狠狠怼了隋玉一下，“诶！诶！”

隋玉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捂着自己的小腹，震惊，“兄弟，你是要杀了我吗？就因为我得了大黄？！”

霍燕归有些时候真心觉得隋玉缺心眼，他无奈叹息，躬身行礼，“殿下。”

隋玉一怔，他回眸看去——

此时已是日暮黄昏，光影交叠，谢妄缓步走来，从暗处，一步步走到隋玉身边。

暖光落了下来，隋玉忽的笑起来，小跑过去。

隋玉笑眼弯弯，宽大袖袍之下，他自然的抓着谢妄的手，“走走走。”

谢妄扣着他的手指，同他一起上了马车。

隋玉抱着属于自己的软枕，吃着御厨做的点心，像个猫儿似的蜷在角落。

“殿下，宫门都要落匙了，”隋玉打了个哈欠，“你今晚要同我一起睡？”

这样的事常有，隋玉已见怪不怪，从前他还担心皇宫里有什么人会问罪。

但奇怪的是，皇帝好像挺喜欢谢妄待在丞相府？

帝王心，海底针。

谢妄动作轻缓的摸过去，他虚虚抱着隋玉，柔柔的看着隋玉，那双眼好似闪着水光。

“……殿下？”

“我还以为，阿玉再不理我了。”

这话说的委屈，也实在没道理。

“我就是不想给殿下添乱，”隋玉摸了摸鼻尖，又打了个哈欠，“我爹说殿下的差事办的很不错。”

谢妄垂着眼，他甚至不必唇角下压，隋玉就觉得他十分委屈。

“阿玉不是麻烦，也不会给我添乱。”

谢妄的声音有些轻，又有些重——隋玉被他的眼泪烫的一激灵。

“我我我知道，真的知道，我明日就去刑部陪着殿下！”

隋玉像个束手无策的毛头小子，慌乱的拿着帕子，轻轻擦谢妄的眼泪。

谢妄却是别开脸，带着鼻音，“阿玉，你是在可怜我吗？”

隋玉一愣，意识到好似哪里出了差错，他抬起头，与谢妄鼻息交错。

隋玉的耳根一点点烫起来，他有些无措的快速眨了眨眼。

“什……什么啊？”

“阿玉，小菩萨，再多可怜可怜我。”

谢妄不要答案，他把脸埋在隋玉颈窝，声音很轻，轻到好似错觉。

这样的痴心妄想，痴言妄语，唯有眼前人，唯有…

他的阿玉，叫他生出七情六欲，将他拉入人间。

那便，再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