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将军!京师运来的最后一批军粮,省着吃最多也只能撑三日了!”军需官杨利顾不上礼节,几乎是撞开了门,脸上写满了焦灼。
华翰正对着粗糙的沙盘推演布防,闻言手指一顿,在代表关墙的木条上按出一道深痕。他抬起头,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立刻,再派快马回京!八百里加急!告诉陛下,嘉峪关要断粮了!”
“已经派了,最快的马,日夜不停,来回也要七日。”杨利急得直搓手,“总兵,弟兄们饿着肚子,刀都提不稳,怎么跟那些膘肥体壮的鞑靼人拼命?”
“你以为我不懂?”华翰猛地站起,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难道要我变出粮食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立刻派人,去周边所有县城,晓以利害,让他们把库房里能吃的都拿出来。官仓、义仓,一粒米都不能放过,告诉他们,嘉峪关破了,下一个就是他们的城,另外……”他声音沉重下去,“从今日起,全军口粮减半。伤兵营……优先保证。”
“减半?”杨利失声,“将军,弟兄们本就……”
“这是军令!”华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饿死,总比被鞑靼人砍了脑袋,挂在关墙上强,撑过这七日,援粮必到。撑不过去……”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大家就一起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杨利嘴唇翕动,最终重重一跺脚:“末将……遵命!”
咚!咚!咚!咚!
呜——呜——
震天动地的战鼓声骤然撕裂关城的寂静,凄厉的进攻号角紧随其后,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来得正好!”华翰眼中疲惫尽褪,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战意。他一把抓起沉重的头盔扣在头上,系紧甲胄,抄起倚在墙边那杆饱饮鲜血的镔铁长枪,大步流星向外冲去,“杨利!上城!”
两人疾步冲上关墙最高处。只见关外广袤的戈壁上,黑压压的鞑靼骑兵如同翻滚的乌云,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铁蹄踏地,卷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在汹涌的骑兵潮最前方,一骑尤为醒目。金灿灿的狼首战甲在昏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胯下神骏的乌骓马鬃毛飞扬。正是鞑靼大汗,阿拉坦。
他勒马于弓箭射程之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风沙,精准地锁定了城墙上的华翰。
“华翰将军!”阿拉坦操着生硬却洪亮的汉语,声音在战场上清晰地传开,“别来无恙?”
华翰长枪拄地,身姿挺拔如山岳,声音同样灌注内力,压过风沙与蹄声:“阿拉坦,带着你的狼崽子又来送死?我嘉峪关的城墙,还缺几块垫脚石!”
阿拉坦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华将军还是如此硬气!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本汗听闻,贵军的粮草……似乎不太够了?饿着肚子守城,滋味如何啊?”
城墙上守军闻言,不少人脸色微变。粮草不足的消息,竟已被鞑靼探知?
杨利按捺不住,破口大骂:“鞑靼狗贼!休要在此妖言惑众!爷爷们吃饱喝足,专等着砍你们的狗头下酒!”
“吃饱喝足?”阿拉坦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城头明显士气有些动摇的守军,“华将军,何必让手下儿郎白白送死?开城投降,本汗以长生天起誓,饶你们性命,美酒佳肴,管够,如何?”
华翰脸上浮现出极度的轻蔑,他猛地将长枪指向阿拉坦,声如雷霆,炸响在每一个守军心头:
“阿拉坦!收起你那套把戏!我华翰与嘉峪关将士,生是大燕的人,死是大燕的鬼,饿死?老子也是站着饿死的鬼雄!想啃下嘉峪关?拿你鞑靼十万条狗命来填!看看是你先踏破我的关墙,还是我先拧下你的狼头当夜壶!”
“不识抬举!”阿拉坦眼中凶光暴涨,猛地抽出腰间镶嵌宝石的弯刀,狠狠向下一挥:“儿郎们!给我踏平嘉峪关!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
“杀——!!!”
震耳欲聋的咆哮瞬间吞没了一切,鞑靼骑兵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疯狂涌向那屹立不倒的雄关,箭雨如蝗,巨石腾空,惨烈的攻防战,拉开血幕。
烛火在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跳跃,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报和军情急递。萧北歌靠坐在宽大的龙椅里,一手撑着额角,指腹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宇间的倦色浓得化不开。夜已深沉,整座皇城陷入沉睡,唯有此处灯火长明。
“陛下。”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双手奉上一封薄薄的信笺,“南公子的密信。”
萧北歌倏然睁开眼,眼底的疲惫瞬间被锐利取代。他接过信,熟悉的火漆封印被轻易挑开。信纸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与南歌平日慵懒截然不同的锋锐与沉稳,依稀可见赵再成教导的影子。
“勿忧?勿扰?静待?”萧北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指关节敲在硬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动手吧。”萧北歌的声音平静无波,他将东西丢向一旁的暗卫,“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尤其是那些和温家勾连颇深、又与北边眉来眼去的,处理干净点。朕要这京城,至少在援军抵达嘉峪关前,彻底安静下来。”
“遵旨!”暗卫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御书房重归死寂,萧北歌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几行字上。西线吃紧,东军那两万援兵不过是杯水车薪。南歌……他只带了一千禁军,却要在三日内拿下拥兵数万的贵阳府?这简直是以卵击石。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攫住了他。他贵为天子,坐拥万里江山,此刻却对千里之外那个人的安危束手无策。他能做的,竟只是在这深宫之中,为他清扫后方这些碍事的蛆虫。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方柔软的丝帕。那上面曾沾染过南歌的血,早已被他亲手洗净,不留一丝痕迹。此刻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的沉水香气息,淡得如同幻影,却又固执地萦绕鼻尖。
才分离一月,思念竟如藤蔓般疯长。
萧北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的心啊,本该冷硬如铁。他看透了多少虚情假意,识破了多少口蜜腹剑。可偏偏对那个满嘴谎言、心思莫测的南时意……明知那人的亲近或许带着算计,那人的情意真假难辨,他却像扑火的飞蛾,一次次沉沦。
或许,论起蛊惑人心的本事,他萧北歌,终究是南歌的手下败将。这美人计,他输得心甘情愿,又心有不甘。他将那方带着体温的帕子,轻轻按回心口的位置。
“报——参将大人!巡营弟兄在营外山坳里,抓到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自称是…是从南直隶前线溃逃回来的!”
参将刘志正对着地图焦头烂额,闻言猛地抬头:“逃兵?带进来!”
很快,三个形容极其狼狈的士兵被押了进来。他们身上的号衣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暗红的血渍,脸上惊魂未定,嘴唇干裂,一进来就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参…参将大人!饶命啊!”其中一个看起来机灵点的,带着哭腔喊道,“我们…我们是从南直隶战场逃回来的!北二军…北二军太狠了!傅动那杀神亲自带队冲锋,兄弟们…兄弟们顶不住啊!我们营…我们营快被打光了!我们是拼死才…才逃出来的啊!”他一边说,一边恐惧地回头张望,仿佛追兵就在身后。
“胡说八道!”刘志厉喝一声,眼神如刀般刮过三人,“温将军统帅大军,岂会轻易溃败?尔等莫不是敌军的细作?”
“参将明鉴啊!”另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哀嚎着磕头,“小的们句句属实!北二军像疯了一样!还有东军的援兵!漫山遍野都是!我们…我们亲眼看到温将军的帅旗…帅旗都倒了!队伍全乱了!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火…”
刘志心头巨震,帅旗倒了?他死死盯着三人,他们脸上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不像是能装出来的。况且,这几人面黄肌瘦,伤痕累累,确实是经历了惨烈败仗的模样。前线久无确切消息传来,难道……
他强压住翻腾的心绪,故作镇定地冷哼:“即便前线失利,尔等临阵脱逃,按军律当斩!”
“参将饶命!饶命啊!”三人磕头如捣蒜,“求大人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我们干什么都行!我们熟悉地形,可以带路,可以当先锋……”
刘志阴沉着脸,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最终挥了挥手:“罢了!先押下去,给他们点水和吃的,看管起来,待本将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谢参将不杀之恩!谢参将!”三人千恩万谢地被拖了下去。
帐内只剩下刘志一人。他烦躁地在营帐内踱步,那三个逃兵惊恐绝望的眼神和描述,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前线……难道真的败了?而且是大败?
“来人!”刘志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决,“立刻点齐一万兵马!火速驰援南直隶前线!要快!”
“参将!”副将迟疑道,“温将军尚无确切军令,我们擅自调动重兵,万一……”
“万一?万一前线真如那逃兵所说,已经崩了!我们再不去,等着北二军和东军合围上来,把我们都包了饺子吗?”刘志咆哮道,“温将军若在,必也会如此决断!执行命令!”
“是!”副将不敢再言,匆匆出帐调兵。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南歌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伏在冰冷的山岩后,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紧盯着山下灯火稀疏的贵阳城和远处军营的动静。
“主子,”顾时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回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成了!刘志那蠢货,真信了那三个‘逃兵’的话,刚刚调走了至少一万兵马!军营空了一大片!”
南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意外:“人心惶惶之时,一点火星就能燎原。更何况,我们送了他三个火把。”他目光转向城中,“徐刻?”
“已就位。”顾时肯定道,“只等信号。”
“好。”南歌眼中寒光一闪,“按计划,你带三百人,去西侧制造更大的混乱,吸引守军注意,把水彻底搅浑。”
“明白!”顾时领命,迅速带着一队精悍的禁军消失在夜色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贵阳城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毫无防备。突然——
“走水啦——!军营走水啦——!”
“敌袭!有敌袭!西边!西边杀过来了!”
凄厉的喊叫和混乱的锣声骤然从城内和西侧军营方向炸响!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先是几处,随即迅速蔓延,映红了半边夜空。原本沉寂的贵阳城瞬间如同炸开的马蜂窝,哭喊声、叫骂声、兵刃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时机到了!”南歌猛地起身,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徐刻!动手!”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贵阳府紧闭的北城门内,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沉重的门栓被卸下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清晰。城门,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禁军听令!”南歌拔出腰间的凌霄剑,剑锋在火光映照下流淌着冰冷的寒芒,“随我——夺城!”
“杀——!!!”
七百名如同鬼魅般的禁军精锐,在南歌身先士卒的带领下,如同下山猛虎,从黑暗中咆哮而出。他们动作迅捷如虎,直扑那道敞开的城门。
城门口残余的守军还没从西边的混乱和营中大火反应过来,就被这支从天而降、杀气腾腾的精锐瞬间淹没,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禁军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所向披靡,迅速控制了城门区域,并向城内迅猛突进。
城内的混乱因为这支生力军的加入而彻底失控。留守的温家军本就因谣言和突如其来的火灾、西侧敌袭而人心惶惶,此刻腹背受敌,又失去了统一的指挥,瞬间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溃不成军。
南歌直奔城中守将府邸,当他踹开府门时,正撞上闻讯欲逃的刘志。
“刘大人,这么急着走?”南歌提剑踏入,凌霄剑尖滴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妖异的红梅。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得能将人冻结,“故人重逢,不叙叙旧?”
刘志看到南歌那张俊美绝伦却杀意凛然的脸,如同见了鬼魅,惊骇欲绝:“南…南歌?!你…你怎么可能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他猛地想起那三个逃兵,中计了。
“我应该死了?还是应该在萧北歌的床上?”南歌缓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刘志的心尖上,笑容愈发森寒,“托刘大人和我那位好父亲的福,我命硬得很。倒是刘大人你,当年在我南府,仗着几杯黄汤,就想把我拖进柴房……那份恩情,我可一直没敢忘啊。”
刘志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那件他以为深埋的龌龊事,竟被当事人如此轻描淡写又充满杀意地提起。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发抖,色厉内荏地嘶吼:“你…你这个下贱的兔儿爷!萧北歌留你一条命,不过是贪图你这张脸!离了男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上战场?你只配……”
“只配什么?”南歌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打断了刘志的谩骂。他身影如鬼魅般一闪。
“啊——!!!”刘志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他捂着脸颊,指缝间鲜血狂涌,一块皮肉被凌霄剑精准地削飞,掉落在地。
“我的脸好看?”南歌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一种淡淡的平静,“那刘大人就好好看着,这张脸,是怎么送你上路的。”
话音未落,剑光再闪。
“噗嗤!”血光迸现,刘志的小腿齐膝而断,他惨嚎着栽倒在地,如同蛆虫般在血泊中翻滚哀嚎,拼命向后蜷缩,直到冰冷的墙壁挡住退路。
南歌提着滴血的凌霄,一步步走近,靴底踩在粘稠的血泊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抽搐的刘志,如同欣赏一件残破的玩物。
“刘大人,”他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微笑,与这火场格格不入,“不如我们来玩个好玩的?猜猜看,在你断气之前,我能在你身上……割下多少块肉?放心,我手很稳,保证让你清醒地……数清楚。”
刘志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扩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冰冷的剑锋,缓缓贴近了他颤抖的身体……
贵阳府内的喊杀声渐渐平息,火光映照着这座刚刚易主的城池。城头,“奉旨平叛”的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取代了温家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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