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祝商序不知道的是,今日下朝以后,周慕之见了元安帝。
在处理完了一些纷杂国事以后,周慕之若有若无的提出了一个话题:“陵西侯回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陛下特许陵西侯不用上朝,安心养伤,但陵西侯做事只凭一腔孤勇,实在让人忧虑。”
元安帝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头发虽然花白,但脑子却十分清明:“爱卿的意思是……”
“臣愿意教导陵西侯,教他读书识礼。”
元安帝叹息道:“商序这个孩子啊,倒不怕吃苦,就是不喜欢读书。”
周慕之神色自若:“不妨让微臣试试。”
元安帝笑道:“小心他把你的丞相府砸了,这混小子向来没规矩得很!”
周慕之但笑不语。
不知何时,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漫天大雪纷飞,独周慕之一个人穿着朱红色的官袍踏雪而来。
都说京城之中有两位少年才子,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文指周慕之,武指祝商序。
国师曾言:“有此二人,天下可平。”
周慕之走在雪中,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往事。
是他和祝商序的初见。
周慕之姓周,自曾祖父起,家族子弟世代为官,乃是底蕴深厚的官宦人家。
有一次,官拜户部尚书的父亲一反常态,领着幼小的周慕之不远千里去了陵西之地。
原来,周父与陵西侯是过命之交,如今陵西侯夫妇战死沙场,只留下一双儿女孤苦伶仃,周父乃是奉陛下旨意,接陵西侯子女入京的。
周慕之和父亲到陵西侯府的时候,府邸内挂满了白绫。
不知何时下起了漫天大雪,冷风呼啸,只觉得凄惨异常。
灵堂内,周慕之看到了一个披麻戴孝的背影。
那个背影很小,但跪的笔直。
他不发一言,始终望着那具棺材沉默着。
周慕之走到了他的身边,少年祝商序却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周慕之的父亲问:“小世子,你的姐姐呢?”
少年眼眸微动,似有悲伤一划而过:“她悲痛欲绝,哭晕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哭。”周慕之忽然问。
祝商序咬牙切齿:“我要让匈奴为我爹娘偿命!我当然不能哭!等有朝一日我杀尽匈奴,我会用他们的哭嚎祭奠我的爹娘!”
祝商序瞳孔收缩。
他缓缓的在灵堂之中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烧了一把纸钱。
少年蓦地扭头看向周慕之,问道:“你是谁?”
周父长叹一声,道:“世子殿下,我是你父亲的旧友,如今奉旨带你回京。”
祝商序恨道:“我才不要去京城!我要上阵杀敌!我要报仇!”
那时候的祝商序不过十岁,而周慕之已年满十五。
他看着哭得眼睛通红的祝商序,不知为何,只觉得又难过又苦涩。
于是,他直接拎起祝商序的衣领,将他丢到了门口。
周慕之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侯府门口拴着一条狗,那是一个刚刚满月不久的狗。
那狗虽然小,却凶悍无比,看到祝商序被扔过来,立刻就扑上来撕咬。
但无论他有多么的凶猛,却因为实在是太小了,被祝商序一脚就踢出好远。
祝商序爬起来,愤怒的看着周慕之。
周慕之道:“你就像这一条狗。”
说完,他才发现这句话颇有歧义,有点骂人的意思。
于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找补道:“我不是骂你,而是想要告诉你,你就像这幼犬一般,纵然心怀复仇之心,却因自身弱小,便难成大事。”
“恶犬之所以能伤人,就是因为它有着高大的身躯,锋利的牙齿,而幼犬乳牙还未长齐,身体也弱小,它想要伤人,别人一脚就能将它踢出去好远。”
“所以你知道了吗?你只有不断的积蓄自己的力量,不断的让自己变得更加厉害,变得战无不胜,才能有机会手刃敌人,为自己的爹娘报仇雪恨。”
祝商序听了,一直紧攥着的拳头终于松了下来,他跪在雪地里,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周父目睹了两个孩子之间的争吵,回头深深望了灵堂一眼,无论如何,商序现在只是一个孩子……
从那时起,祝商序就深深的记恨上周慕之了。
在外人看来,祝商序十四从军十九封侯,无论如何都是天纵奇才天之骄子,唯独周慕之知道他最悲伤的过去,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带着奇怪的悲悯。
祝商序十分讨厌这个眼神,于是也紧跟着讨厌起了周慕之。
入京后,祝商序被养在皇帝身侧,同皇子一同读书,只可惜祝商序是个怪胎,不学兵法,不读诗书,终日沉迷于习武。
元安帝让他学习兵法,祝商序却不屑一顾:“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真正的兵法早就已经刻在我脑子里了!”
元安帝无法,觉得祝商序有些太刚愎自用了。
可祝商序十四岁上战场,就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奇战。
接下来五年时间,祝商序基本都在边关风餐露宿,从始至终都没有打过一场败仗。
这次大胜归朝,元安帝封祝商序为陵西侯,子承父业,管理三十万轩鹤军。
因为人家没打过败仗,元安帝就算是想劝祝商序多读书,都不知道从何劝起。
如今周慕之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元安帝何乐而不为?
祝商序下午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的去了丞相府。
府中下人见到祝商序来了,皆是神色古怪,但还是十分热情的引着祝商序去了周慕之的书房。
周慕之坐在书案旁,翻阅着手中的书,抬头瞥了一眼脸色忽青忽白的祝商序一眼,道:“桥归桥?路归路?”
祝商序:“……”
杀人诛心。
他硬着头皮道:“若非陛下下旨,我定不会来!”
周慕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若是不想来,大可以现在就走。”
听了这话,祝商序一点也不惯着,转身就想走,但又想起了元安帝。
元安帝待他极好,几乎是把他当成亲儿子来样的,祝商序实在是不想让元安帝失望。
于是,刚刚转过身准备走的祝商序又硬生生转过了身,扯出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哎呀周兄,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既然陛下下了旨,我也不好抗旨不尊呀!”
他面对周慕之时,鲜少有这样低三下四的时候。
周慕之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十分清冷傲娇的转过了头:“侯爷十九岁封侯,我一介读书人可高攀不起。”
祝商序继续溜须拍马:“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说的不就是咱俩嘛!咱俩可是天作之合!”
见周慕之不说话,祝商序权当他已经答应了。
他不由好奇:“我接下来住哪儿?”
周慕之抬眸轻轻瞥了祝商序一眼,道:“你没看圣旨么?起居坐卧皆和我一起,难不成还想抗旨不尊?”
祝商序声音都扭曲了:“什么!还要住一起吗?”
周慕之:“若是不想,侯爷大可以直接离开。”
走?怎么走?为什么走?
既然陛下非让他待在丞相府,那他就把丞相府闹个天翻地覆,闹得周慕之不得安宁,闹得周慕之哭着去找陛下求陛下收回旨意!
想到这里,祝商序又觉得斗志昂扬,磨刀霍霍。
然而,祝商序因为文化水平太低,没听过那句俗语——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祝商序在相府住了一日,就将相府上上下下的侍从婢女闹得苦不堪言。
清晨,祝商序趁着周慕之上早朝,钻入了周慕之的书房,待了两个时辰才神清气爽的走出来。
婢女打扫书房的时候,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周慕之最喜爱的前朝名画《秋居山水图》被人歪歪斜斜的扔在了地板上,上面还画了一只巨大的……王八。
那些周慕之最喜爱收藏已久的珍贵典籍也都被祝商序大手一挥提上了自己的墨宝。
而他千辛万苦搜集来的一方珍贵砚台,也被祝商序毫不留情的揣兜里带走了。
一个好好的书房,愣是被祝商序弄得不忍直视。
晌午,祝商序去了周慕之的藏宝阁鉴赏宝物。
那把珍贵的、周慕之花了高价的、费尽千辛万苦购来的古琴长相思,被祝商序那双狗爪子胡乱弹奏了一同,琴弦不堪重负,齐齐崩断。
下午,祝商序又去参观了相府的花园。
不得不说,周慕之确实是一个风雅之人,水榭亭台,雕梁画栋,竹影飒飒,流水潺潺。
这样的园子,需要主人耗费巨大的心思才能弄得如此完美。
祝商序又羡慕又嫉妒,世人都说丞相周慕之一心为民,可祝商序知道,周慕之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
他并不清正廉洁,也不孤高自傲,反而能跟各种各样的人混在一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周慕之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换做以前,祝商序并不理解周慕之,可现在,他却有些理解他了。
多数人,穷其一生,只为自己和背后的家族蝇营狗苟,而周慕之看似长袖善舞却甘于毁家纾难,立志诓扶社稷,不动声色的剔除腐肉,摈弃旧疾。
即使理解,祝商序也觉得,自己跟周慕之不是一路人。
祝商序对着这个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园子下了手。
傍晚,周慕之回来了以后询问婢女:“今天侯爷都干了些什么?”
侍婢女快哭了,战战兢兢的回答:“祝侯爷在您的书房里看了书,练了字,去了您的藏宝阁……还……还……”
婢女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慕之皱眉:“为何一直吞吞吐吐?”
婢女啪哒一下直接跪了下来,声音里都染上了哭腔:“还品鉴了大人的爱琴,参观了园子。”
周慕之点了点头:“这不是挺好的吗?”
侍女头都要埋到地底下去了:“丞相大人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祝侯爷他简直就是一个混世魔王!”
周慕之听了,微微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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