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兄,喝一杯?”赵先生笑眯眯地邀请。
许先生一边叹气,一边跟赵先生出门喝酒。
二人来到常去的藕香食肆,大清早地灶上没火,要了两个凉碟子,半壶稠酒,许先生摇头说:“赵兄啊赵兄,你这是坑不死世子不肯罢休啊。那紫儿本就是世子的丫鬟,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至今?”
赵先生脸色一寞,推了推盏:“喝酒,喝酒。”
半壶稠酒下肚,许先生迷迷糊糊地说:“嘿,今儿怎么这么容易上头……”
昏了过去。
当垆卖酒的老板娘掀帘而入,利索地解下腰间绦绳缠在许天德脖子上,使力收紧,昏睡中的许先生被惊醒,意图挣扎,老板娘的一双手却如铁铸,生生将他勒死。
死后失禁的臭气漫溢而出,老板娘一边裹住许先生的尸体,一边打开包间里竹篱遮掩的隐秘通道,将许先生扔了进去。
“这傻子,居然还真以为你是为了个丫鬟记恨世子的痴情种子。”老板娘不禁好笑。
“书呢?”赵先生问。
老板娘将一本毫不起眼的游记递来,问道:“怎么今日要杀人?头儿你做什么了?”
“此事你不必问。守好酒肆传递消息就是,尸体务必清理干净,我得给他造成外族暗桩离间计成从容出逃的假相。”
赵先生翻开游记看了一遍,这本书没什么稀奇,不过,晋魏两国对交战地的称呼各不相同。
如庆襄侯的封地,在魏国就叫庆襄县,在大晋则被称为新庆县。
这本游记的地名就完全遵循了魏国的称制,在大晋是不可能售卖的。只能从魏国带来。
魏国确实派了很多间谍暗探在圣京活动,赵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赵先生一手策划了承恩侯府与大将军府这两大顶级势力的碰撞,他还顺手离间了皇帝与大将军府。
他还不想走,所以,他需要一个替罪羊。
许先生就是最好的人选。
一个时辰之后。
长孙鹤抬着长孙竎进了皇宫,急报:事关敌国探子,有要事上禀陛下!
重华宫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风急火燎、气氛凝重。
承恩侯府是折了一个儿子,可这个儿子又非嫡出,算不得皇帝正儿八经的小舅子。
皇帝年纪不小了,熬了这么久才登上皇位,尤其注意养生,这要是才当两年皇帝就崩了,真划不来啊。
所以,长孙鹤求见时,皇帝正在太极殿里一边喝茶,一边和诸大臣聊政事。
在一班大臣中间,承恩侯也有一个座儿,不过,他坐得比较远。
承恩侯府的事不算小,可皇帝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先处理。
国事家事孰重?
自是还要等一等的。
“这小子……”
皇帝放下茶盏揉揉额头,换了个舒展的姿势,“说了一上午了,诸位爱卿歇一歇。”
“去把承恩侯世子叫进来,朕倒要听听,是怎么个要事、急禀法?”
长孙鹤进来时,两个宫奴把几乎无法走路的长孙竎也架了进来。
众大臣面面相觑,正困惑长孙鹤这是玩什么花样,长孙鹤已噗地跪下,急道:“陛下!昨夜在城外打伤我四哥的恶徒,只怕是魏国精兵密探!”
魏国,精兵密探。
这六个字从长孙鹤口中砸下,霎时间满堂寂静。
坐在一旁的承恩侯长孙清简直都惊呆了,他真恨不得打死长孙鹤,心中咆哮着怒问:你个坑爹的混账东西啊,知道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是谁吗?
你表舅邓文进啊!
敢说昨晚在城外的凶徒是魏国探子,你这是要把你表舅坑死?
与此同时,老桂坊,胭脂楼。
吴德才在厢房内点香去秽,西风利索地拆换被褥,王一博施施然舀了几瓢水洗去满身风尘,对着屏风外懵逼的粉裙妓子说:“如今不必你伺候。爷先睡个觉。”
昨天早晨折腾到现在,来去奔波百多里,马都累得跑不动了,何况是人?
肖盛问王一博有何打算,王一博说要回京城。
他确实回京城了,不过,他一没有去找皇帝投案自首,二没有找淑太妃商量对策,依然是微服白身悄悄进京,一溜烟就窜进了风月馥郁的老桂坊。
大白天的,老桂坊还没彻底醒来,兴冲冲跑来嫖妓的瑞王也不在乎,拿钱砸开了胭脂楼的大门,咱先睡觉。
灭国之后被发卖在青楼卖身的幼株女迎来送往已有近五年,第一次遇见王一博这样的主儿。
她愣愣地看着厢房里的一切都被换了个遍,那俊秀潇洒的少年郎就埋头扎进了自己的绣床,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是闹哪样?
望梅山。
肖盛先收到了刘英递来的信儿,信中说,王一博对月宝心怀不轨?
心怀不轨到把月宝丢在山里,自己跑去城外找个大|麻烦?
肖盛很信任刘英,可他也觉得这其中或许别有内情。至少,瑞王是不太像真的对儿子有什么心思的样子。
未时初,宫中传来皇帝口谕,请肖大将军进宫。
重华宫内,
羽林卫将军低声回禀:“陛下,承恩侯府四公子身上的伤处……不似魏国手段。”
皇帝还有心思笑:“这也看得出来?”
羽林卫将军无奈地说:“是否魏国手笔不好肯定,可陛下……这像是咱们的人干的。”
皇帝就不笑了。
如今的羽林卫将军是皇帝在东宫时的私兵首领,最是心腹,他若说“咱们的人”,那就肯定是东宫时期用过的心腹老人,而不是登基之后朝廷选官来的臣工。
想想长孙鹤描述那外族探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再有羽林卫将军所说的“自己人”,皇帝哪里还笑得出来?
京中十五、六岁又能带着高手出行的少年不少,他两个儿子年纪也差不多。可是,能用得上他在东宫时的心腹旧人的,只有幼弟王一博一个。
“立刻去找!叫瑞王马上来见朕!”
这一日京城闷热无风,天边压着厚重的积云,眼看就有暴雨将至。
胭脂楼龙姑娘的厢房内,两座硕大的冰山隔着屏风坐稳,两个不足十龄的小丫鬟手持绢扇,轻轻扇出一片冰凉。
幼株是胭脂楼的头牌,然而,胭脂楼在老桂坊内只是二流妓寨,来这里的客人再富贵也是有限的。
真正有身份地位的贵人,谁会慕名去嫖敌国公主?
幼株在胭脂楼里待了快五年时间,夏日待客时,天热了顶多晾上清水、铺上竹席,再使小丫头来打扇。
像这位年轻恩客似的满京城采买冰山消暑的作派,着实很罕见。
从来只有世家豪族才会在冬季存下冰块,待夏日消暑使用。
市面上能采买到的冰山数量极少,因而价格就变得奢昂。
民间也有制冰之法,不过多数冻一些小冰碗做吃食,价钱也不便宜。
用室内外以冰山消暑,绝对是顶级豪族的享受。
窗外积云厚重闷热难耐,幼株待客的厢房内却是一片幽幽的清凉。
挂着檀色绣帐的绣床上,铺的却是藏青色的冰蚕丝褥,那年纪轻得像是偷溜出门开荤的少年贵人,此时就沉沉地睡着,适宜的室温让他睡得很安祥惬意,还有一个长得清秀漂亮的小侍儿伴在床边,照看着搁在他床尾的那一炉篆香。
两个给冰山扇风的小丫头已持续了两刻钟,很快就有两个轮班的小丫头来替换。
在外室陪着守了一天的幼株坐得腰都酸了,陪侍这样闷头大睡、底下人规矩又重的客人,她还真不如陪个干完了赶紧完事儿的。
想起屋子里的客人醒来了,只怕还有一场闹腾,幼株不禁悲从中来,能不能让我也上床眯一会儿啊?
幼株正百无聊赖时,床上的王一博挠挠耳朵,酣睡一日终于醒了过来。
陪侍一侧的西风忙扶着起身,打水伺候擦脸,屋子里立刻就忙碌了起来。
幼株妆饰起欢场小姐儿最风情多姿的笑容,步若莲花上前施礼:“小爷您吉祥。”
“拿开!”
王一博推开吴德才递来的青草汤,一屁股坐在屏风前的坐席上往凭几上一歪,“上好酒好菜,再来舞乐!这天都黑了,你们楼子里的姑娘不会还在睡觉吧?”
幼株忙上前赔笑:“是,妾这就去安排。小爷您稍待片刻,马上就来。”
这时代大部分人都活得拘谨守礼,出门做客时,主人说几句话,客人回几句话,主人坐什么位置,客人坐什么位置,春天主人待客用什么菜单,冬天待客用什么菜单,席间主人劝饮几盏,客人祝酒几次……全都有详细的规定。
稍微行差踏错就会被嘲笑为不知礼,是没有家教的表现。
出身世家豪门又“不拘小节”的才子,有“名士”光环加成,会被引为传奇。
若是个草包也学名士“不拘小节”,多半都会被骂成猪头。
这样的情况下,除却交情极深私下相处,人们就只有在青楼里放浪形骸不会被嘲笑失礼。
你都去嫖妓了,还想什么礼不礼呢?当然是怎么舒爽怎么来啊。
所以王一博这样散漫无礼的样子,立刻就被幼株解读为“欢场老手”。
胭脂楼里也不是没有来开荤的愣头青,头一回来这样不拘小节的场合,多半都会和旁边的老手显得格格不入,再怎么装得轻松,刻在骨子里的礼数不会骗人。
哪儿像王一博这样,随便往哪儿一搁,就好像是回了他自己的寝室,全天下的陌生人都像是他的婢妾,他放松得理直气壮。
西风、吴德才也没有觉出太大的不妥来,瑞王打小儿性子就怪,对孝文皇帝、淑妃都是尊敬有余敬畏全无,教他规矩的嬷嬷太监换了十几波,淑妃、太子妃亲身上阵也兵溃如山,宫宴上他从来不出错,家宴上他就从来没对过……礼数?
十一殿下略懂。
说穿了王一博穿越来那一世,他已经被现代落下钢印,穿越古代还身份高贵,礼数懂但就是不做全,对亲妈尊敬却不会畏惧,即便亲妈统管六宫,大哥也一样,除了老爹,毕竟皇帝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儿女,自然感情一般了。
等他重生几次当了两回皇帝,现代的社交礼仪也基本上喂了狗。幼株觉得王一博将所有人都视作婢妾,这感觉还真就敏锐到了极致。
哪怕王一博已收敛了许多,两世帝王乾纲独断的经历依然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
皇帝嘛,北斗以南皆臣妾也。
美酒凉碟干果先送上,胭脂楼里有名的指尖鼓舞也鱼贯而入,乐班坐定,幼株亲自拿来单子,含笑询问:“客人听什么曲儿?”
王一博饮了一口酒,随手放在一边,说:“换干净的来。”
也不看单子,“捡拿手的。”
时下青楼楚馆里的饮食里都会稍微放一些助兴的药,毕竟常混欢场的男子里,十个有八个都不太行。
王一博对此心知肚明,喝了不对也不生气,只让幼株换干净的。
反倒是系统在他脑子里疯了一样的刷屏:【有毒!有毒!有毒!】
【建议宿主立刻开启任务辅助系统!本系统新增辅助功能,能够替宿主检测饮食安全!】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一世,后悔几辈子!】
【本任务辅助系统不止能够帮助宿主检测饮食安全,还能预知目标人物的能力值与忠诚度,实在是宿主统治江山、重造盛世的居家必备之物……宿主,真的不来一发吗?】
……系统疯狂的刷屏中,厢房内已响起悠扬的丝竹声。
金石乃礼之重器,似青楼这样的风月场所,类似钟、磬等大乐都不准许演奏。
胭脂楼以指尖鼓舞名闻老桂坊,三名舞姬分别以桃花娘、梨花娘、莲花娘为名,又被称为三飞花。
相比起三飞花的舞技,胭脂楼的乐班就逊色不少,乐班中唯一叫人觉得不错的琵琶伎与横吹伎还互别苗头,丝竹一响,那叫一个热闹。
“叫内个吹笛子的出去。”王一博喝上新换的酒,心情愉悦地剔了个人出去。
暗中斗技被客人听了出来不说,还被客人指名道姓赶出去。
横吹伎是个颜色寡淡缠着绿头巾的少女,憋了一口气施礼告退,出门就狠狠呸了一声:“丝筝儿的琵琶有甚好听!”
却不知王一博留下琵琶伎,全是因为待会三飞花要做指尖鼓舞,琵琶在更显功夫。
幼株的厢房里热闹至极,胭脂楼各处小阁里也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大堂待客献艺的地方更是喧闹无比,横吹伎绿萝携着横笛一路骂骂咧咧地往外走,想着是否能去大堂揽个活儿。
她这样被客人指名赶出来,幼株房里给乐班的赏钱就没她份儿了,正是赚钱的时候,岂能休息。
绿萝才刚刚走到穿堂口,就看见十多个穿着卫戍军兵服的军爷打门而入,分列两边,中间急步走进来一个兵头儿,龇着烧起燎泡的嘴角,嚷嚷道:“鸨儿呢?即刻出见!卫戍军清查匪类,都待在原地别动。查完就走,没犯事儿的着什么急?”
正在二楼贵宾厢房的老鸨杏娘探头“哎”了一声,露出风韵犹存的娇艳脸庞:“来啦来啦!可别吓着奴家的客人们!”
杏娘匆匆忙忙下楼,楼下的打手头子何柱、老龟奴柳财都跟了上来,扶持在她身后。
何柱递来一张银票,杏娘趁着福身施礼的当口塞进兵头儿的怀里,满脸讨好:“军爷查什么匪类呀?奴家这开门做生意的,楼子里都是一群弱质女流,最是害怕歹人。军爷若有什么画影图形的,叫奴家看一看,一定襄助军爷把那歹人捉住了。”
兵头儿对老鸨的上道非常满意,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他还带着十多个随从,也许还骑着马……”
他问一句,绿萝眼睛就睁大一点儿,一条一条合上去,不就是幼株屋内的客人吗?
想起被逐出乐班的羞恼,绿萝心中恶性顿生,故意惊呼一声。
这时候大堂里歌舞已歇,妓|女嫖客都在看老鸨与卫戍军的兵头儿说话,她躲在穿堂口子上惊呼一声,立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卫戍军立刻把她揪了出来,兵头儿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可是见过此人?”
杏娘不禁想戳死绿萝。
老桂坊内没有秘密。
上午王一博一行人骑着马四处打听胭脂楼,隔壁、对门的死对头,都知道卫戍军查问的少年豪客在胭脂楼里。
她也从来不想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客人遮掩什么。
可是,这大堂里这么多客人盯着,就算要交人,也得是她这个老鸨却不过律法情面无奈交出。
像绿萝这样一个惊吓就把客人卖了,你是客人,你不膈应?
绿萝受惊地点头:“是,是……他竟是歹人么?他、他就在幼株姑娘屋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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